程小蓓小说<<你疯了>> 四
[2006-10-1 13:48:40]
三、我 好了,好了,苛多。你该厌烦了吧?为什么你在听我家这些破事时,用的是那样一种专注的 眼神呢?难道说你真得很感兴趣吗?当然,你说过你想知道我家族的一切。嗯,我不认为扬 氏家族有什么值得说的。它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家族没什么区别。都是这么一代一代繁衍 至今,并将继续繁衍下去。不过是否还能繁衍下去这样的问题是有些可疑的,对于杨家来说, 不定在我这一代就绝后了。哈,说到“绝”,我就高兴。“绝后”这两个字是人类最最忌讳的 字眼,可对我就像是苹果菠萝蜜一样。它告诉我,不用由我出发再去经历新的一轮痛苦和承 受难以承受的重压。长辈们留给我的都是些不能唤出欢乐的往事。它们让我感到人世间的苦 比甜多,且闹闹哄哄的,没一点清静的时日。你说说,做人有什么好的?我看呀,凡是动物 都不是一种好的生存状态。还是植物好,我坚信。噢——,我得抓紧时间将这墓穴挖好。你 不能让我分心。 我特地选择了这个地方来安葬自己。那寒带的针叶类、热带的阔叶类都能很安详、健康地在 这儿安家。这片山林树种繁杂,在秋季色彩丰富,针叶类大多不落叶,成为墨绿色;水杉等 树早早地就将叶片落光,露出线条刚正、果断而张扬的白色树枝;银杏树叶变得金黄、梧桐 树叶深棕、枫叶类则红得跃眼……。水杉树和银杏树往往毗邻而生,如姐妹般相互簇拥,没 有强权、没有欺凌。 将自己安排在这样的地方,是基于我在做人时的偏好。这有点像我姥姥,老早就让我爷爷为 她做好了自己的棺材。她要求的材料是香樟木,且一定要上玫瑰红的土漆,这是我姥姥的偏 好。对棺材的迷恋来自于家族血液中的遗传。它船形的盖子、棺体与盖之间的卡槽、棺头上 的雕花……;再将它镶嵌到土地上长方形的墓穴里,盖上泥土,表面扒平。在上面长出花草 和树木,不留一点人的痕迹。这是一种绝对的美,它无与伦比。苛多,你的画里缺少的就是 这种美,死亡的美。 我家族中的人对死都有一套自己的安排,谁也作不了谁的主。虽然我的父母没有要求我为他 们的死做什么安排,但他们都自己安排了自己。我爷爷照我姥姥的要求安排了我姥姥的后事, 我照我爷爷的要求安排了他的后事。现在我照自己的要求安排我自己的后事。我家族的人都 这样。 我说的我的家族实际上主要是指我父亲这一边的血脉。从我爷爷那儿得知的大多都不是被动 死亡或自然死亡。我姥姥算得上是自然死亡,但她也提前为自己的死做出了各种各样的安排。 后辈们尊重前辈人这项最后的要求。不觉得他们是在为难自己,更不觉得难堪。因为他们在 生前从没对下辈人提出过什么无理要求。 有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就不是这样,总爱对别人提出很多无理要求,还觉得别人巴不得要去满 足他的要求呢——那些自称了不起的绘画大师们、那些以为自己才高八斗的人——就经常觉 得别人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做完了连谢字都不一定会说呢,他觉得让你为他效劳是给你面 子了。可是,当别人万般无奈时,不得不向他们提出点请求——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们却将嘴嘟起来,似乎这是什么天大的要求,要费他们一辈子的力气才能帮你做到似的。 噢——,真他妈的。看见这样的人,我巴不得将他的嘴脸用强力胶水胶起来。让他一辈子也 没机会傻里傻气地笑得跟魔鬼似的。真的,我没瞎说。你不信,只要你用心仔细地观察一下, 你就会发现,在我们周围尽是些伪君子。 就拿《法律报》的那个家伙来说吧,他喜欢绘画,像崇拜大师一样崇拜我们。自称为我们的 小兄弟,在我们家进进出出,是常客。随便我说一个什么笑话他都会这样傻里傻气地笑个没 完。好像我有什么魔法让他的笑神经一直兴奋。可当我被关进监狱的时候,他再不到我家来 了。在我关了三年仍没有一点证据证明我是杀人犯时,木头不得已,想请他帮忙写一纸申诉 书,并告诉他我没有杀人。他的嘴就这么嘟起来——就跟他亲眼看见我杀了人似的。最后还 是尖尖更醒事,用一个信封装了两万元钱给他,他的脸立马又笑得跟魔鬼似的。 你说说,换了你,你会怎样对待这样的家伙?你要是他父亲,会将自己的后事委托给他 吗?指不定他将你的棺材都拿去卖给别人做马桶呢。哼,别怪我将话说得这么丑,这样的事 并不是没有。不信你生一个儿子出来试试。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值得你信任的,哪怕是自 己的儿子。 出狱后他们告诉我这些事情,气得我将木头大骂了一通——败家子、窝囊废……。我捡 所有难听的词从嘴里喷射出去。木头和着几个医生又在我屁股上纳鞋底一样锥了好些针—— 接着我就有些恍恍惚惚——但是这一点也减少不了我的愤怒。我捂着自己的屁股,像一只被 猎人打伤的豹子,脚步蹒跚地走进卫生间。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做着各种复仇 的表情。先是基督山伯爵城府很深的模样——想象着如何如何让那家伙身败名裂,最后他只 有上吊自杀——过后屁股上的伤痛转移到了胸部,我捂着胸口,血从那儿滴滴答答地流出来。 我从那混账镜子里走下来,从腰上抽出一支手枪,将子弹推上膛,再别回腰间。我走了出去, 一路上滴着血,来到那家伙的门前。我伸手敲了他的门,只敲三下,他就将门打了开来。他 惊慌地看着我——看见他惊慌我很快乐。我像施瓦辛格那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看见尿 从他的裤管里流在了地上,湿了一大片呢。其实我这时还没有从腰间取出手枪——我忘了。 到我想起来时,他已经倒在血泊中。谁?谁他妈的开了枪?他妈的,这是我的活!看样子恨 他的不止我一个。这样的人,当然招人恨。这没什么奇怪的。 当然,这样的人只能假设发生在一些无知的小市民身上。其实,文化艺术界也不能说没 有。只要我一说到文学界、绘画界那些个泰斗、小斗、七斗、八斗什么的,木头就急得在边 上跳。他跳他的,他拿我没辙。 有个叫内分泌的女画家,专门画女人如何游戏人生。她画上的女人都不穿衣服,在长椅子上、 塌塌迷上或是草地上摆着各种妖媚的姿态。一天到晚好玩得不得了,似乎每时每刻都琢磨着 要与一个男人在床上做不疲惫的游戏。最要命的是她自己也身体例行。她是威廉·福克纳说 的那种,她们的情不是爱情,而是内分泌。所以我管她叫内分泌。 有一天,在成都一个小火锅店,何小竹乐滋滋地说,内分泌在一个美术学院像苦行僧一样进 修了一个月时间,就憋不住在班里四处叫喊——像叫春的猫——你们这些男生是怎么回事? 花那么多时间去打球、去登山,干吗不来操我?听到这里,黎二像一只闻到血醒味的狐狸般 大叫,我要去找她,这样的女人真他妈太棒了。我说,我有她的地址电话,你要吗?其实我 是胀他的——就是说,用一句话将他的胖肚子吹爆。好孬内分泌也是我的朋友,何况在描画 女人性饥饿方面还没有谁能够超过她,技巧上也别具风格,你不得不服气。我才不会真将电 话和地址给黎二这家伙呢——不过他也只是嘴上叫一叫,真叫他上,他还差些火候。这么说 我并不是小瞧他,是因为他常常标榜自己如何如何会打炮。而其实上他却并不是这么会事— —有一定的道德标准在规范着他的行动,虽然他不会承认。黎二就是这么个人,总要干一些 出格的事来让自己不得消停。其实骨子里对很多东西原则性比谁都强——比如对他的诗、他 的儿子们,他就表现得极有原则。 还是回过头来说内分泌吧,她当然没有我的经历,不会在乎与谁同床,没有噩梦来缠绕她。 但今年她也得到了好几个教训,发誓得像我一样不能轻易地相信任何人。一个朋友卖给她一 部二手车,说是才开了几万公里,结果到手后开了没几天就开不动了。到修理厂去修,师傅 说,你这车还有什么修头,早就该报废了,没有上百万里程也有九十万公里。气得她差点池 场就闭过气去。另一个朋友让她描摹一组世界名画,说好了三千块钱一幅,到头来变二千 了……。看看她都交了些什么朋友?看看人都是些什么东西?她倒好,在长途电话里哭哭啼 啼一个多小时,也不心疼这电话费。最后问题是谁也帮不了谁,谁也不能信任谁,特别是朋 友。 我曾经非常信任小哥们胡续冬。他没有七斗也有八斗——真的,你肯定没有见到过比他更聪 明更精力旺盛的人了——他能一小时看完一本砖头厚的书,看电影是按着快进钮十分钟一部、 十分钟一部看的,过后再用十分钟写出五部影评来。但他并不是书呆子,有什么地方好玩, 有什么时尚的新鲜玩意儿他同样会非常投入地去玩。目前还不到三十岁,你猜他都看了多少 本书和多少部电影?不知道?我问问你,你知道海水有多少滴吗?过份夸张?你不信?少见 多怪!像你这号过了时的人就是古董,别说尖尖他们给你取绰号叫后现代古董。我欣赏胡续 冬的才华、我佩服他的能量,但并不等于我就一定会吹嘘他,相反,这样的人你得特留神。 就说那件事情发生后,我一下子就再也不信任他了。我发现他这人特别危险。他不但是北大 在线的负责人还是北大的文学博士,现在开始在北大世界文学研究所给学生上课。身兼多职, 四处游逛,到处领工资——也不怕累坏了他的小肝脏——是那种聪明过了头的人。他到上苑 来,总带一帮子人,说不定中间就有一个正在暗中策划谋害我的。他自己则拿着一套精美的 钓鱼杆,说是去钓鱼,其实鱼线线都没有打湿过。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又干了一些什么勾当? 我想他一定是某某局的——哪儿工资高哪儿就是某某局——他先来对我进行一番侦察,然后 在村子里四处寻访、调查,再用手机向上面某某局的某某汇报,得到指示后再对我进一步侦 察。而且他每次来了都由他做主安排食宿。他倒好,明知道我害怕与人同睡一张床,他硬将 曹蔬影(虽然我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很有才华的姑娘)安在我一个床上睡。害得我那天晚上 又一次如回了监狱,与三四十人在一个二十平米的通铺上,听着镣铐叮叮当当响了一晚。 你说我又过分了?我这样说他一定会生气的?可是你知道吗?那天早晨起来,我得在窗口上 悄悄向院子里张望,看那棵大椿树后面是否藏着一个腰间别着枪的人。太阳出来时能将藏在 树后的人影子长长地拖照到地上。如果在西边的地上,印着的树影边上没有其它的附影,我 才可以放心地到院里去走走。兴好在我家里这样的事只发生过一回,再没有谁强迫我与其他 人共睡一个床了。但是时间也是不能信任的。谁知道以后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再发生呢?不过 胡续冬这家伙到是真让我服气,我还没有见到一个比他更有才华的人。 当然也有在另外一些方面比他更有才华的人。嘿嘿,说起来就想笑——我告诉你你可不准对 别人说喔。这个笑话是孙文波从欧洲回来的第二天跑到我家来给我和木头说的。说时他专门 吩咐不要对外人讲。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德国都提倡男人得像女人一样坐着撒尿?男人干吗不 再站着撒尿了?呵,我也觉着新鲜。有个画家足有八斗重,我们就叫他八斗。他对一帮子刚 从飞机上下来,在德国旅馆里住着的中国斗们说——口气很严肃: “你们可得注意了,撒尿最好是坐在那抽水马桶上撒。嗯,现在德国男人都是坐着撒尿。 这样免得将尿溅到外面或桶边上,那是极不雅致的事情。” 这些中国斗们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新的卫生文明规定,都闷闷地不敢问。因为前些日子闹非 典,人人都讲究起卫生来,使他们一辈子也没有那些天洗手的次多,一辈子也没有那些天懂 得了那么多的卫生知识——那些日子电视报纸天天讲。他们想这说不定又是让非典给闹出来 的新防护手段,而且跟什么卫生法挂着勾的。一说起法律人人自危。但也有不怕的,住我家 隔壁的孙文波他就不怕。开始他在心里想,锤子!老子一辈子都是站到屙尿。到他妈的德国 来了,到要像娘们那样坐到屙。太别扭了!转而一想,唉,反正是来做几天过客的,就入乡 随俗吧。等到他实在憋不住尿时,他上卫生间把门一关,皮带解开,拉下裤子,坐上去。拼 命使劲,脸涨红了好一阵,我的妈呀!他叫着。但那尿却怎么也不出来,把个膀胱憋得快要 爆了。这时他灵机一动,锤子!就我一个人在这里面,谁也看不见我是站着屙的还是坐着屙 的。不会有摄像机吧?他环顾一下四壁墙,没发现什么。随即站起来,穿上裤子,拉开裤门 裆,掏出家伙,很痛快地一注彪出去,解决了。啊,真他妈的痛快。嘿嘿,他是不是比胡续 冬更有才华? 呃——,孙文波突然想,八斗如何知道德国鬼子不是站着撒尿的?这都是极个人的隐私。他 决定要将此事搞明白。但又不好就这样的问题去问人。想想看了那么多二战片,那里面的纳 粹分子都是站着撒的尿。哦,现在的德国人不再是野兽的纳粹,文明程度很高,改邪归正, 像温柔的女士学习,坐着撒尿。但他越是细想越是别扭。决定买些德国现代电影来看,专门 注意那电影里有无德国男人撒尿的镜头。听他说完,我笑得在地上打滚。木头则礼貌地憋住 不笑。 孙文波说:“真的,别笑,那德国的麻雀都长得比中国的肥大。它们不怕人,敢飞到的你手上 来吃东西。唉——,在欧洲做一只鸟都是幸福的啊!” 终于木头也憋不住了,和我一起爆炸性的大笑起来,在画室的地上滚成一团。孙文波生气了, 说:“笑个锤子,你们这种没出过国的人就是这样,少见多怪!” 说完拉开门走进院子,朝大铁门走去。木头赶紧收住笑,追出去,说:“不,不是……,是那 麻雀搞错了,可能性比较大的是鸽子。” 孙文波回嘴:“我没得那么傻,麻雀和鸽子我都分不清了?!” 没辙,我又追出去说:“你没弄明白,现在德国等文明国家都提倡男人坐着尿尿。这是真的, 八斗没瞎说。” 随便你再说什么,他就是生气了,将我家的铁门甩得震天响。走了。 不能再说孙文波的笑话啦,好孬他救过我一命。不过这家伙真的很搞笑。不但他本人很搞笑, 就是他的那一群朋友也是很搞笑的。那个叫汪国精的,哈,说起汪国精,又好笑又好气。他 绝对被日本鬼子搞昏了头,居然为一个叫山本纯芝子的女人伤情伤神。一个说日语一个说汉 语,再用半生不熟的第三国英语谈恋爱。最后他像一把鼻涕一样被山本纯芝子甩掉了。我说, 活该!要不因为他是孙文波的哥们,我老早就给他翻脸了。你说可气不可气,他比胡续东还 糟糕,带一大帮子人来你家里不说,而且事先根本不打招呼。为了不被这些形迹可疑的人看 出什么破绽来,我得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做饭做菜,脸上笑容可掬地接待。弄得你所有的计划 都泡汤。心情要好几天才平顺下来。嗨,他也不想一想,那日本人山本纯芝子长得那么漂亮, 能看上你这东亚病夫似的穷画家?指不定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呢。你说说,事情都如此明朗 了,汪国精还要到日本这样的好战国家去参加什么绘画交流展览。由国际艺术基金会提供一 切费用,搞不好还能高价卖出几张画。有这等好事?何况是911后他还敢飞机来飞机去的, 不是把命吊起来耍吗?他还得意的不得了,认为自己已经是国际型的画家了。现在还宝刀不 老地大搞新光效应艺术,人物似的。其实他不过是想,看能不能碰运气遇到山本纯芝子。说 不定她见到他就会旧情复发的——真他妈痴情。 结果去了十多天跟在集中营呆了十多天回来似的——饿瘦了几十斤。他只敢买点印度饼来充 饥,说它既好吃又便宜。还边吃边说,从此要另眼看印度人了——印度好,印度乖,印度太 可爱!……。 有个叫七斗半的,在日本住了几年,一直住在印度小食品店的楼上。听汪国精说起印度饼就 生气。说,我最讨厌印度饼,我家楼下就有一家印度餐馆,那气味我一闻就恶心,走路我都 要绕远些走。弄得汪国精再也不敢公开叫嚣印度好了。此后搞得他几乎天天半饥半饿,说从 没吃饱过,还就泰斗请他吃了一个烤羊肘子那天他肚子里没有嘀嘀咕咕地叫唤。他四处跟人 说,他在东京的大街上遇到一个中国泰斗,泰斗要请他喝啤酒,看到他一幅饿像,就指着那 羊肘子说,这个挺好吃的。他看了看那上面标的价码,肚子里立刻将日元换算成人民币。我 的妈呀!得一百六十二块八角七分!他马上将脑袋摇晃得一塌胡涂说:“太贵,太贵。” 泰斗说:“没事,吃吧,我请客。” 于是,汪国精吃了自他出生以来最好吃的一个羊肉肘子。那些天,他天天跟七半斗说道此事。 结果惹得七斗半实在忍不住了,说:“你还要说多少遍呀?不就泰斗请你吃了一个羊肉肘子 吗?不至于老这么念叨。你还让不让我们的肚子活了?希望你回国了别再满世界去吆喝,把 我们的脸都丢尽了。” 汪国精只有憋着。但回国后还是忍不住对我们说:“我是真觉得那羊肘子好吃,并不是因为那 是泰斗请的客才说好吃的,没那意思。” 为此他耿耿于坏,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对七斗半发动反扑。那天他和七斗半一起上台发表艺术 演讲,回答主持人关于他们对中国现代绘画的一些看法的提问时,七斗半几次提到泰斗。下 来汪国精就对七斗半说:“哈哈,你干吗当着泰斗总提他,不是有点拍马屁的嫌疑吗?” 七斗半拍拍脑袋说:“嗨——,当时也想不起其他人来说,他不是泰斗吗?不提他提谁。” 瞧瞧,这就是他们去一趟日本回来后能公开说的事情。私底下都干了些什么?谁知道? 再说七斗半从日本回来又去了德国——尽是些爱挑起战争的国家,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七斗半的行迹也就可疑起来。十多天,他用两、三个像机,拍了一百多个胶卷。他去德国的 目的是什么?他也曾在监狱里关过两年,这还不够吗?虽然他在牢里一点苦没受,听说在里 面当着老大,一切都有人伺候。出来了也发着大财,又是买地又是买房——肯定得了许多“政 府津贴”。早听说过间谍费很高,要知道有这么高,在牢里时我也应该投靠政府的——死心眼 不是。但愿他在德国别再回来。看他能不能又变成德国鬼子的间谍?这就成了双料间谍。 双料间谍得拿双份费用,该是海量的大富翁了吧?你可别这么想,越是大富翁越是吝啬。七 斗半在柏林上街头的方便厕所,那厕所门关得很严,得投币才拉得开门。一欧元——八元人 民币!投吧!不能让尿给憋死一个大富翁呵。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五角的,从门把手处的小 洞里先投进去一个。他想,或许不需要再投第二个,门就能拉开。傻瓜机器还能比人聪明? 便使出牛劲,一拉,纹丝不动!妈的,该死的德国鬼子!于是,又投第二个五角的进去。这 下总得开了吧?一拉,还是纹丝不动。呵!这怎么回事?你他妈比我还……还坏,不,还聪 明!不,你这是敲诈!他在那儿大骂了半天,没用。尿越来越急,不容他多理论。没辙,再 掏出一个一欧元的硬币来投入,门开了。解决后,他在厕所里有的是时间,没什么急他了。 他越想越气,多吃了我一欧元,不,多吃了我八块钱,不,是二八一十六块!没见过给你送 肥来还要收我十六块钱的道理!他蹲在里面捣腾那装钱的玩意儿,要将他投进去的两欧元捣 出来。他寻那钱的出口,结果他发现只有进的口,没有出的口。呃——,这玩意儿是个老虎 机!只吞不吐!哼,等着,德国鬼子!我给你送些假情报,让你吃不了还……还兜着走! 嗯,好玩吧。不,才不好玩呢,就这么些人,没一个不是可疑的。到时候德国人花钱买回来 的是假情报,就跟我花钱买回的肉是注水猪肉,买回来的老布鞋结果是纸做的底板一样。什 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不可信的。德国鬼子还不把所有的中国人都拿来灭喽?更严重的问题 是,他们有可能都为纳粹幽灵复活做准备,好将所有的异族人(特别是我这样的黄色人种) 送进焚尸炉。 汉斗这样说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的犹太人,怎么也会和这些德国人搞得没有界线呢?九十年代 初他到成都来与我们一起吃火锅,他如狼似虎地大吃,结果吃坏了肚子,拉得一塌糊涂。我 问他要不要吃药?他说,我们德国的医生都建议人们尽量不吃药,依靠自身的免疫系统来抵 抗病菌。这些话就如此值得信赖?不会是有意想让你的肚子烂掉?他还背着睡袋在德国的大 街上睡过觉,在火车上与德国女人风流,他就不怕德国人再一次将他铲进焚尸炉? 你认识徐晓吗?一个袖珍的小女人,“今天”文学帮的一个作家,现在搞出版的那个。那你一 定知道她也曾莫明其妙地被关进监狱。从监狱里出来的人你能让她像小姑娘一样对什么都信 以为真吗?傻子差不多。见到打折的东西她得问,这东西毛病出在哪儿?人说,没毛病。她 说,没毛病才怪呢。好东西谁不想卖个好价钱?这就是毛病!另外听说有人投资在上苑搞艺 术基地,她问,图的是什么?怎么收回你的投资?不会有傻瓜真做慈善投资的。她压根儿不 信。这就是监狱里炼铸过的人。而且她学会了以小抗大、以弱抗强。那天我陪她练习开汽车, 刚买的新车,第一天开车上路,就与人家的车擦挂了。错在她本人,变道不打灯也不看后视 镜,自己的车被挂了一条痕,当然也将自己车上的漆擦到了别人车上。那车的司机是个青壮 年男人,一看,两女人开一新车,吓得在车上直哆嗦,便想敲一笔。我下车向他不停赔礼, 希望他消消气,别闹得时间太长,让满大街的车排着长龙看咱们笑话。结果那人不依不饶, 想要咱们立马掏钱。你猜怎么着?徐晓约莫只发了几分钟的愣就从车上跳下来,站在比她高 一半的男人面前,挥舞着手说,你要怎么着?上修理厂还是通知警察?只有这两条路,不可 能有其它的解决方法。要给钱,咱也只能在警察的判决下执行(在监狱呆那么久,她还没对 警察产生过敏症。真是了不起)。哈,真有她的,那男人一下子就狗熊了。嘟嘟囔囔开车走了, 自己回家拿布蘸点汽油一擦就得。你瞧瞧,这男人就这么贱。 这么说起来好像徐晓有多强悍似的,其实不对,她也柔情似水,敏感多虑。你得看看她在《消 失的圣殿》里那遍为纪念赵一凡而写的文章,题目为《无题往事》。我读一节给你听吧: …… 对于一凡死前我没能身前身后的照料,死后没能操持后事我始终感到内疚。但我很有把握地 知道他绝不会生我的气。我是一个被他宠惯了的女孩儿。他死了,我现在只能是女人,是母 亲,永远不再有人把我当成女孩儿了。也许这正是他的死之于我的实质性损失和致命的伤痛 所在。所以说,在儿子出生第四十五天,拖着臃肿而虚弱的身子到八宝山与他遗体告别时, 我哭得那么伤心纯粹是为了自己。我愿意他活着,为我而活着,为世界上能有一个真正理解 我、呵护我、容忍我的人而活着。我很清楚世上没有谁能仅仅为谁而活或者说为谁而死—— 即使是一凡。我这样愿望着,不过说明在我们俩的关系中我的自私和霸道。 …… 我想没有一个二十岁的人会读《牛虻》而不被亚瑟的魅力所迷醉的。……我实在忍不往趴在 床上开始哇哇大哭,哭得昏天黑地,而且一发不可收。……最让我如醉如痴的是《约翰·克 利斯朵夫》,奥里维和姐姐安多纳德的故事感动得我泪如泉涌。1978年重新开始出版外国文 学作品时。第一批就有这本书,我当然买了一套,但却从来没有翻看过。我拿不准重读是否 会使我失望,我不想让失望扭曲记忆,不愿意相信,人一成熟就得否定单纯。 …… ……我带着“因参与反革命集团,犯有严重政治错误”的尾巴被释放出狱,一凡也以同样的 结论先我五天回到家。……本来我想将那故事的情节和细节描绘出来,……讲给谁听?…… 下一代呢?对于识字却还缺乏阅读能力的孩子们,我如何向他们解释,好人有时候也会被投 进监狱呢?我无法想象,假如我的儿子是仁爱而单纯的,知道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曾经被戴 上象征着罪恶的手铐,能够不生出困惑和仇恨;我更加无法想象,假如我儿子是冷漠而世故 的,知道生他养他的母亲被污辱被歧视,居然生不出困惑和仇恨。我无法估计当我的儿子有 能力读这篇文章时,会对此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事实上无论如何都是我所不愿意承受和面对 的。 总之,这成了我一个致命的情结。虽然儿子才八岁,但不管是写一凡,还是写我死去的 丈夫,都无法逃避独生子审视的目光。我想象着他到了我初次认识一凡的年龄读到这些文章 以后的表情的感受。我甚至幻想着,他向他的朋友、恋人、女儿讲述他出生时死去的这位叔 叔,以及这位叔叔和他母亲的故事,那故事应该是温馨的、柔美的、宁静的……所以最终我 把血腥和粗暴的细节删除了,也把荒诞和滑稽的故事删除了,唯独没有删除的是从那个故事 中走出来的人,因为那其中虽然凄婉,却飘散着丝丝缕缕的温情,我愿意把这传达给我的儿 子,传达给所有我的朋友。因为我深深地懂得,这对人有多么重要。 …… 哦!我的天!你听听,身体里流淌着这么多黑色的血液、滚动着这么多荒诞、粗暴的石头, 她居然还有心去留存粉红柔软的温情、蔚蓝脆弱的友谊。这么些东西合在一起,不会相互伤 害、相互争斗?我不知道对于她这么一个小女人独自活着有多难?为何她还这么有滋有味地 活着?有没有想过与我一起来到这片山林?当然,我不会去问她的。我知道她不会丢下她未 成年的孩子不管的。人在这世界上活着本来就难,更何况是一个独自生存的女人。她丈夫去 世多年,她一个人带着几岁的孩子活到现在。有人为她写了一首诗,题为《过去的时光》:
深夜将他吞进去, 你企图伸长手指拉住, 他却从指缝间水一样流走。 你展开双臂,象蝙蝠在屋里盲飞。 可以吗?乞求太阳将他吐出来,还给我!
当阳光撕破你的窗帘 蹿进房间,扑向你的绣床, 你已掩面睡去。它掀开缎被, 狂风般撩拔你。你已从昨夜惊醒。 今晨,它却狠狠抽打你的脸和眼泪。
你关紧门窗,扶膝而跪。 他隔着窗玻璃,耶稣般望着你。 在她屋子里满世界放着失去的人的照片,她想将他拉回来不成?其实,她也不想想,在另一 个世界里说不定他活得比她轻松快乐得多呢。而她多累呀,整天忙个不停,回家爬一个三层 楼梯几乎不是用脚上去的,而是手。她怎么就不能像我这样去换一种活的方式呢?也来这儿 选一块风水宝地什么的。我他妈真傻,这样的问题在她那儿一定是傻到头了。她一定是对人 这种状态还没有感到腻味。哦,我的老天爷,人真是一种怪得不能再怪的怪物。 你不同意这种说法?不是所有的人都怪,只是作家、艺术家里怪人多些?对,我同意你这说 法。就说来自湖南的作家残雪就怪得来让我吃了一惊,对,她的《黄泥街》也是一条不断出 现怪事的街道。有一天,她到上苑来看到阳光直接照进了我们的屋子,她为此感叹。她说她 在湖南的房子潮湿、黑暗(她将门窗都堵塞了能不黑吗)得无法让她居住。她说并不是房子 不对,而是那里的空气不对——你说说空气怎么会不对呢?那里不也活着几千万人吗。她说 呀,是空气里有太多的水分子,它们无孔不入,钻入了她的骨头,使她浑身不舒服。于是她 将屋子所有的窗户与门全部密封了,只留下一个小孔出气。再放上两三台抽湿机将剩下的空 气里的水分子抽干。就是这样她所有的骨头及其附着物还是与她为敌。无奈,她只有远离家 乡来到北京,她说北方干燥的空气果然使那些历来与她做对的骨头第一次与她合作得像一个 人。可是“非典”期间北京竟也成了她无法呆的地方,原因是她家对门的那栋楼里有一个“非 典”,而且死了。这下她得考虑是不是要到喜马拉雅山上去住了。 你说什么?哈——,我比她们还怪?说的什么话?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怪的人,唯一情醒 白醒的人。知道吗?哼,这个世上要有一个比我清醒的人我都朝他扣三个响头。什么?我不 但怪而且还是长舌妇?错了,我不过将人活着都是如何懵懵懂懂、如何自欺欺人。一天到晚 乐滋滋地忙个不停,一会儿干这一会儿干那,还觉得自己在干着多么了不起的事业——有些 人还想让自己流芳百世什么的——哈……多么愚蠢可笑的想法。我将这些个都罗列出来,让 你看看。你不想看就算了。可我想说,你管不着。 当我不停叨唠这些时,木头吓得不得了——他是胆小鬼、邋遢王、窝囊废……齐备——脑袋 直摇晃,说我疯了。安贞医院的医生也说我疯了。哼!我疯了。这个世界上谁是疯子?说谁 疯了就是疯子,那我对所有人都说:“你疯了!!!!” 哈!疯的多了去,隔壁孙文波家院子里那条狗都是疯的。自它生出来不久,就进了他们家那 个墙高三米的院子。几乎没有机会认识一下这一亩地之外的任何事物,它不疯才怪呢。你瞧 它,一天到晚就期望着能捕捉到一只飞鸟,它对在它领地上空飞来飞去的鸟嫉妒得发狂。拼 着命地跳起来捕捉。不行了,它也知道求其次,将蟋蟀、老鼠捉来吃了。进而抓飞行的蝗虫、 蝴蝶、螳螂、蜻蜓等一切低飞的活物。它还真有几次抓住了麻雀、喜雀什么的飞鸟。你说它 疯不疯?是这一亩地的空间将它逼的。 苛多,你不会说我疯了吧?我想只有你不会说我疯了。你不准人们说你妈是疯子。可你妈真 是疯子。她死那天我在场,我看见她将老鼠药倒进杯子里掺上红葡萄酒喝了。我看见的,我 的确看见的,可我没有阻止她。但这并不等于是我杀了她,是她疯了,自己杀了自己。她不 断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红葡萄酒洒了她一身,你是没看见。我不是杀人犯。真的,我没 有杀人。苛多,你在哪儿?你上哪去了呢——我永远改不了要问这样的傻问题——红葡萄酒 洒在她白色的衣裙上,很好看的。像国画里的牡丹花,开得那么娇艳。我伸手去摘了一把牡 丹,想带回来插在花瓶里。可他们说我谋杀了你妈,将我带到了监狱,我就只有将它们插在 监狱里。 我对什么都没把握,或许真的是我杀了你妈,谁能说的准呢。 木头却对什么都把握十足。每天琢磨着上哪个朋友那儿去蹭一顿饭和酒,他肯定是饿死鬼投 胎。虽然他并不特别好酒,但也有酒必喝。搞得朋友们见他就躲,一到吃饭时间,凡是他的 电话都不接,没有来电显示的接了也说这会儿在莫斯科、西班牙什么的。他并不觉得人们都 在躲他,后来就干脆撞上门去,电话也不打了,除非你自己不吃饭,一块饿着。哪那成啊, 他会问: “今天上那儿吃饭去?” 人家说“得,吃吧,这人没治了。” 有一次他带上我一起去参加一个画展的开幕式,事先他并不告诉我,我们并没有被邀请。不 知他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就大摇大摆地去了,我则蒙在鼓里。别人怎么好将这事挫穿呢? 于是也就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我们。进门先请我们在签名册上签名,他便龙飞凤舞地签上了“木 头”两字,我则谦虚地在角上小小地、工整地写下了我的名字——扬子。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说,你干吗这么自悲?我们能来参加他们的开幕式是我们看得起他们,否则还不来呢!他 们巴不得来越多的人显得他们越受关注,你瞧他们的脸都笑歪了。我可没看出谁的脸笑歪了, 只看出他的脸被酒喝成了咖啡色。为什么是咖啡色?因为他脸皮厚、脸色黑,加上酒的红不 就成了咖啡色了吗。人们还真的恭恭敬敬给他敬酒,请他评点。他则将脸上的肌肉绷着,两 个分得很开的眼睛收紧,在鼻梁顶端耸立起一个疙瘩,眉毛使劲上扬,嘴唇抿紧。能想象得 出这副德行吗?更让我笑破肚皮的是,他还不轻易出声,卖着关子,左手将右手肘部托着, 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叉开成八字在下巴那地方撑着,上身向后扬,眼睛细眯缝与上扬的眉毛 将脸弄得老长,用这副表情在求教人的画前左看看右看看。让边上求教的人急得要尿裤子, 还不敢表露出来,两腿夹紧,做出一副从从容容的模样恭候在旁。时间长了,那边上的人腰 也酸、腿也麻。得,上厕所,走人,听不起了——厕所里人爆满。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不是 不说话,是不轻易说话。要说好吧,显得你啦。要说不好吧,得罪你啦。何况还端着别人的 酒杯呢,是不是。但又不是不说,话多的是,就是还在肚子里炼着,得炼成铁炼成钢了才出 炉呢。有工夫你就等着吧,那就得是八条腿四根腰,你有吗?没有。那你就别等了。你人一 走,他脸上的肌肉马上松了,眼睛就只在桌上的碗碟中盘旋。他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你说点什 么。他哪那是来看画展的呀,就是来喝酒吃饭的。 说起来他还真不是酒鬼,在家几乎不喝酒。他说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场面,杯光酒影,灯红酒 绿,人声鼎沸……。他说,这是社交,你知道不知道?这里面有很多题材,很多身体语言。 我说身体语言最多的地方在哪儿,你知道吗?他说,哪有我不知道的,高级宾馆的按摩房, 满大街的足浴房、美容院甚至理发店。嘿,我可没说是这些,我本想指舞剧院,可他却想到 哪去了。他说,我可不去这些地方,花钱还得让你染上一身的毛病。我说,饭馆也得让你染 上毛病。他说,这要是染上了毛病也值。人总得吃是不是,不吃就得死,那毛病就大了。嘿, 敢情他总有理。 要不他就往家招人。买酒买菜烧鸡做饭,全让我一人干。过了他还能评判出一番道理来,让 你不得不说:“我服了你了。” 木头虽说从不对我撒谎,但为了吃虾(他几乎每副画里都有虾的影子——虽然他并不承认) 和喝酒(玻璃酒杯和酒瓶常在他的画里边飞来飞去——当然是用我的眼睛看的)他也会绕着 弯子将你给降服了。我本人是如何被他降服的,我自己都不太清楚。初见他那年,他说他有 个笔名叫苛多。哈,多可笑!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得到了我们俩的那点点秘密,于是为了给 我下圈套编了这样的瞎话。在我找你无望时,他乘虚而入。关心体贴,有分寸地施些小礼。 那礼物让你不接不行:如:冬天时一双手套;天热了一个冰琪凌;下雨时一把伞;发工资时 一个小钱包;情人节时一支玫瑰;出门旅行时一块手表;回来时直接将你接到桑拿中心,又 是洗来又是蒸还带按摩,使你旅途的劳累全消除。他还甜言蜜语,是啊,平时你会觉着他不 太会说话,可到一定的时候,他的话还真能迷惑住好些人呢。 苛多,奇怪的是,木头有你那副题名为《庭园深处》的画。一直放在他的画室里。有好几个 从美国来的老外要买那幅画,给很高的价钱,木头应都不应一声。只把老外带到其它画跟前 说,这些画随便选。那画谈也别谈——不卖。你说他是怎么偷到手的?不会是他描摹的吧? 我搞不清楚。对木头也是不能信任的。想想看,这个世界上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可以将你舍 弃,还有什么人是值得你信任的呢? 但他们要晓得我在这儿为自己挖坟墓,准会把大牙笑掉。 以后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不过那时候他们笑不笑掉大牙,我已经没感觉了。就如我现在 一想起我姥姥的“三寸金莲”就要笑,而她老人家没有感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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