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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蓓的记实性小说《无奈》之八、看守是囚们的皇上。

[2009-8-11 8:41:24]


程小蓓的记实性小说《无奈》之八、看守是囚们的皇上。
          对没定罪的囚也要惩罚。
 
 
          1
     经济发达地区的西域城监狱与经济落后地区的平庄地区监狱,对于我的处境来说是极不一样的。我亲临了这两种监狱。
西域城监狱经济犯比较多,看守的素质也相对较高,他们往往指定文化程度较高的经济犯来管理囚室里的事物。所以里面的秩序良好、是正气压倒邪气的风尚。那些想称王称霸的街头混混、吸毒者、抢、偷、打、杀者都行动不起来。
在这里囚犯等级分明:政治犯、经济犯为上等;一般刑事犯为二等;最受白眼的要属三等:她们是妓女、拐买妇女儿童者、在囚室仍偷的小偷。她们认为妓女肮脏;拐买妇女儿童者对西域城市里的独生子女家庭带来的伤害太大,使所有人都刻骨铭心痛恨他们;小偷是贼性难改,到了囚室里还偷。
在这里囚犯对囚犯的惩治办法也很文明,如罚守夜、不准睡觉、罚抄《监规》50—100遍,再不就罚打扫厕所(不是用舌头而是用抹布)一个月等。这些都是在看守指导下由犯人头目来执行的。
 
 
         2
     可在经济落后地区的平庄地区监狱,却是另一回事,这里的犯人大多是吸毒贩毒者、拐买妇女儿童者。看守的素质也相对较低。他们指定的犯人头目往往是家里人在当地有一定地位和钱的犯人。
皇后巴萝她爷爷是当地受人尊敬的老军官,前地方军区的司令。皇后巴萝她母亲可以管我们的看守吴召娣叫做“小林”,吴召娣在行警队当队长的丈夫是她家的常客。而这些家境较好的孩子,大多在骄生惯养的情况下,往往都成了吸毒者。
当然这也是一种地方风气。我去的那个地方的年轻人都崇尚吸毒,认为这很时髦,如果不吸毒便会被看成是土乡巴佬。所以一些还未醒世事的半大孩子,为了不被人瞧不起,便开始吸毒。这一吸便不可收拾,最后只有偷、窃、抢、劫,更多的是以贩毒来养吸毒。这样的人专横跋扈,天下老子第一,谁敢不对她们府首贴耳,必遭一顿暴打。有时看守对看不顺眼的犯人,也采取让“坐把的”执行体罚,用眼神和语言一暗示,“坐把人”便会心领神会,还会做得与看守一点不相干。
  
 
        3
当我丙卯年再次落入她手时,我学会了在吴召娣面前说:她如何如何漂亮等奉承话来讨好她,而且尽量让她感到她比我高一等,她是大人物,我是小人物,这样她的心态平衡了,我就平安无事。
    另外我也学会了用钱收买坐把人的方法,后来我竞成了坐把人之二,有人主动为我端水送饭了。每天我只需睡觉(最好的卧位是正对电视机,有我一份)、读书、笔记、玩扑克、看电视、吃饭(有人买了好菜也有我一份)其它什么也不用干。有时我感到这么着坐牢除了不能到外面去走动,没什么不好,跟疗养院似的。一个个有钱了还能吃得白白胖胖。当然必须得心理上放松,不去考虑未来,把自己看成是一具行尸走肉。看守对这样的人最不操心。
我们的看守,有时候会放我们到天井里去活动活动。心情好了,还会选几个顺眼的城里人,将头发给理理。而且理得非常好,各种时髦的发型她都会剪。但对她不喜欢的“脏”乡下人,则是拿把大剪刀“咔嚓”一声剪断,决不再使第二剪,长短不齐那才不关她什么事呢。
芝子高傲地留着她的长辫子,为了她的长辫子,吴召娣曾拧着它像拧一个长链子球似的,将她拧出囚室。吴召娣说:
“我就是要杀杀你这股子傲气。”
 
 
   4
二月,我刚去的第三天,正是倒春寒里最冷的日子。就遇上难得的“晒号子日”。这天出有冰冰的太阳,倒春寒的冷风吹在脸上,使我不免缩着脖子。
号子里由于女人多、分泌物多,气味实在难闻。看守们都不想开号子门早晚点名了。所以我们获得了开门“晒号子”的机会。
囚们将所有被子、褥子都搬出来,铺在天井的地上晒着,但荫处还结着冰。
一些人打水擦洗床铺和姜黄的墙壁。所有的塑料桶,红红绿绿一大堆接水,水哗哗的响。女囚们尖声尖气地叫着。把个监狱弄得热闹非凡。
我被皇后巴萝分排洗号子里拆下来的单子和被子。
我将大塑料盆放在天井中的水笼头下,一床一床地洗,手冻得跟葫萝卜似的。总之,囚们都欢天喜地,可以让阳光直直地照到身上;还可绕着假山跑上几圈暖暖身子;粉妹们可以趁看守没看住时窜窜相好,玩些危险的游戏……。
就在这热闹之时,隔壁5#号子的管教:熊干部,气冲冲地进了天井,囚们立刻规矩起来。只见熊干部打开5#牢门,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叫骂声后,出来四个怏怏的男囚。
“敢往外递纸条,想在这里面发情。今天我让你们发个够!”
原来是女囚们惹的祸。
男囚们长期关着,听不到、见不到女人。今天一群如花的女人在外面叽叽喳喳,还有年轻的粉妹们专到送饭口去“招惹”。于是,男囚中就有人写条寻认“相好”了。谁知被站在楼岗上值班的熊干部看个正着。条子扔出小窗,还没等女囚找到去捡的机会,就已落入“凶抓”。男囚们因为熊干部的手打人狠,给熊干部取绰号“凶爪”。而女囚们因为熊干部从不给女囚好脸色,也从不照顾3#“看守餐”,且声音尖细、步态摇摆有女气,故私底下叫他“太监”。
“将衣服剥光!站到荫处!”
熊干部说完走到我们正在洗被子的水龙头边,抻手取下水龙头上的皮管子,还在水下将其冲洗了一遍。提着它来到荫处,在等男囚们脱衣的当儿,皮管子上的水已结成了冰。
“跪下!”
等男囚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时,熊干部一声喝令,四个年轻的男囚齐唰唰地跪成了一排。由于长期关押,见不着阳光,所以他们看上去如四根刚出土的鲜白萝卜。
“嘣、嘣、嘣……”
只见熊干部“手起皮管子落”,空心圆的皮管子与皮肉的撞击发出闷闷的声响。一下一下,结冰的皮管抽打在温暖的人皮上,抽一次便粘起一层红红的皮肉。
管子渐渐地在甩起来时有血溅到我的脸上。吓得没见过“世面”的我,惊叫着躲进了囚室。
皇后巴萝对我将钱全部上交到狱方一事还恨恨的,见我躲进号子,便跟了进来说:“被子洗完了?”
我知道她想找茬,便下定决心让她找不着茬对我下手。于是,我又勇敢地回到了水龙头下接着洗起被子来。
“嘣嘣”声夹杂着求饶声还在继续。
我不敢抬头,只顾放大水龙头里的水,让“哗哗”的水声淹没那恐怖的“地狱之声”。刚在盆子里接满水,一只带血的手拿着一根红红的肉肠子“咚”进我的盆子。顷刻之间,一盆清水变血水,里面还悬浮一些细细片片的肉膜。
我紧闭双眼,咬紧牙关,将水倒掉,再放清水入盆中。
心里想:总算“嘣嘣”完了。
还没等到多想,那“嘣嘣嘣……”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好象没有个完似的。
这样,盆中的清水被染红了多少次我都记不过来了,只记得细细片片的肉膜没了,而后出现的是一丝丝一缕缕的“筋肉”……。
我在这样的“折磨”中似乎过了有一个世纪之久,渐渐地我发现没了讨饶的声音。回头一看,那四根鲜白萝卜全部倒在地上,变成了四根被老鼠啃过的葫萝卜。除了头发还是黑的外,浑身上下,连身上仅有的内裤也被血染红了。
都昏了过去。
这时,熊干部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副还末解恨的样子:“我让你们发情,让你们发情,这下发够了?!”声音更加尖细。
说完摇摆着他的身子出了那道铁院门。
不一会,“葫萝卜”们一个个慢慢地复苏过来,颤巍巍地、努力将身子跪直。
我注意到:有好久了,这二十个号子里的几百个囚,一点声音也没有。那些刚刚还叽叽嗟嗟的女囚也有多久没出声了。只有我盆中的水在哗哗地流。
顷刻间,我感到如身在一座巨大的墓场,那些还在活动着的人影,如等待埋葬的活尸。那二十个号子如二十个墓穴,人尸一根根地竖插在里面。所有的眼睛都圆睁着,朝向天花板;所有的嘴巴都张开着,发不出声。冷冷的天光照下来,折射到这些惨白的尸体上,发出蓝色的荧光。
“咣当”一声,熊干部又走进了那道铁院门,并职业性地使劲关上了它。使我又活了过来。
随着熊干部进来的还有一名“点子兵”,两人手中各拖着两副约四十公斤重的脚镣。走到活过来的、四个发着抖的“葫萝卜”身边。由“点子兵”一一将八支脚套进去,又一一用板手旋紧了。熊干部则在边上点燃了一支烟,狠命地抽着。
“爬沟去!我没叫停,看谁敢停下来。”
说完又一次“咣当”着出了那道铁院门。
四条“葫萝卜”们,不约而同地、且都很熟练地,爬到四方形院周边的排水沟里(看样子这是熊干部贯用的手段),朝着同一个方向爬去。像四根秒钟,在巨大的表盘子上“嘀嗒、嘀嗒”地移动着。
我赶紧关掉了水龙头。沟里面还流着我的洗衣水。在这么冷的天里,水渐渐地流不动了,冻成了冰。他们就在冰上“嘀嗒”着。
一阵阵说笑声从二层的岗楼上传下来,我仰头看见其中一人笑得前仰后合,用手指着这四根“葫萝卜” 身上被血染红了的内裤说:“看,哈哈,这几个男的……哈,怎么象女的,哈……,也来月经了。哈哈……。”
“哈哈……,来月经。”更多的笑声加入进来。
这时吴召娣铁青着脸,气冲冲地进来了,冲着女囚们大喊:
“都给我进去,不要脸的东西。”
我们如一阵风似的,立即缩进了号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吴召娣很重地将牢门关上,走了。
这时,从小窗口看出去,那四个赤裸着的身子由红慢慢地变紫,由紫慢慢地变青……,最后在黑夜中变黑。
 
    
    5
 
 还好,听老囚们轻声议论着,我们这次“没遭”算是万幸。定是吴召娣有其它“要事”帮了我们。不然……。
    听搞外劳的囚犯说:吴召娣在考律师执照。这在当地是个很有效益的工作,何况她现在是监狱的管教人员,牢里的人还敢不请她当律师的。这可是一举双得的好设想。难怪我老公给我寄的一本关于美国律师经典辩护词集的书:《雄辩之美》,她收到后根本就不给我照面便“没收”了。
有一天我非常“荣幸”地被吴召娣叫到她的办公室去,为她抄写一些文件。看到她的桌子角上放着那本《雄辩之美》,而外还有一本《骊歌》,这都是老公寄给我的。但我不敢分心,只非常认真地干着,决心一定要干得使她满意,便于她以后还能再叫到我。这对一个长期关在一个十几平方米、不见天日的“铁桶”中的人来说是能看到阳光、见见“活人”(无罪人)难得的机会。
我一边抄写着,还一边听到她与各种人如:律师、安警、监视官、犯人家属等人聊天。
我第一次惊奇地发现:
原来她会笑!
声音还那么甜、那么娇柔!我瞪大了眼睛,但不敢抬头看她(其实我非常想看看她的笑容是什么样的),只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抄写着。更使我惊奇的是:在谈到昨天,她刚刚去执行了枪决的那个死刑犯时,她居然流下了眼泪,说:“真可怜。”
我不知道她是假装给别人看的,还是有双重人格?
不可思异。
对女囚来说她是我们这里真正的女皇。她本人的感觉也绝对是女皇的感觉。
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一个星期一至两次她那张铁板着的脸,在门口或窗口闪现那么几分钟,不是训斥谁便是把某某人叫出去鞭打。
她美丽的脸是使我们恐惧的图像。
可这次意外见识之后,我在想:如果让她和我都换一个环境相处,说不定会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朋友?
这一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6
 
这是制度给予吴召娣的优越性吗?
这是命运给了囚人下地狱的机会?
人为什么不能单纯地靠自己的德行、智能、文化修养、勤奋和一点点机遇去获得地位、尊重以及平等呢?
平等不存在。
就如西域城那位“经案队”的罗干警,在她释放后谈到的那样:如果她有案在身,他们俩就无法平等地交往。他会成为她某种意义上需要利用或仰视的人,那怕他在智能和人格上是那么地让人蔑视。
如当扬子二十来岁,在医院妇产科实习时,扬子写了一首标题为《妇产科杀人如麻》的诗。为医生和孕妇的不平等关系、生命的无可把握而困惑,差点终止了学业。扬子看到,在节育政策号召下的妇产科医生,面对一个“乱搞”后怀孕的女人或一个怀第二胎、第三胎的“超生妇”,只要有关部门一个“招呼”,医生会眼不眨、心不跳地在这个胎儿未哭出第一声前,将甲醛注入到那个小小生命的颅内,结果了他。不管这个孕妇是多么含幸如苦地怀胎十月,多么珍爱这个生命,她只会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一个死胎。对于医生,这个孕妇则是一具需要分解和处理的肉体,这一切没有丝毫的情感和思想在流动。这个孕妇和医生是在两个不平等的阶梯上相遇的。
就如扬子与吴召娣是在围墙里和外、铁窗上和下相遇一样。
这是一种制度下的职业病症状
更糟糕的是,有人明白这一点后,仍变本加厉地“使用”制度给予他的这个不平等的地位。他内心里的自卑和良知会渐渐地消亡。取代它们的便是吴召娣的感觉。
    直到有一天他们退休了,离开制度给他们的地位。于是,“咕咚”一声,如掉进了冰洞。再次捡回自己的谦卑,但良知可能再也捡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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