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蓓的记实性小说《无奈》之十二、幕后杀人犯——小曼
1
无望的麻木停留在每张囚人苍白的脸上。
而芝子的苍白中有了些水肿,她如一个装满了水的避孕套。谁也不敢碰她,似乎一碰就会爆裂。她除了玩牌时,你看得到她还有点生气,余下的时间里她就死了。每周有一天晚上她都不在号子里过,这已成了“号规”。
但唯有小蔓,脸上透着无辜的清丽、单纯。在那二十平米“深桶”一样的囚室里,她如一只生命弱小的蛾子,扑扑地飞。
小蔓有着多么严重的罪名啊!“涉嫌指使他人对前男友实施人身侵犯,导致过失杀人致死。”我进去时,她已经被关押了七个多月。
案子悬而未决。确已有了两条人命债。一个是她的前男友白瑞民,另一个是参与“杀人”的青年张小青。后者是被关进监狱后,在囚室里被打成重伤,放回家三天后死亡。
小蔓是那种命像里带“血灾”的妖女?是男人的“克星”?
如果是这样,那是阎王爷不对。他干吗非要选择这样清纯、无辜的女孩子呢?
她只有二十二岁。任何一个新进来的囚犯,都得到过她的帮助。当那两个老年的妇人,一个还没有死去,另一个也未变成唠叨的老太婆时,被四十多公斤重的脚铐,连环铐着,无法行动时;她给她们端水送饭,长达一个多月。
后来,芝子有好长时间没被叫出去过夜,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翻江倒海的呕吐,将芝子折磨得没了人样。小蔓一点点、一点点地将稀饭喂她。
没有谁这样安排她,也没有谁会因为她做了这些而表扬她,反而有可能会招来狱方的不满。这完全出自她善良的天性。
不能提及她的案子,一提,她便会泪眼汪汪。
可她又如祥林嫂一般,不断地要向人叙述。每叙述一遍就让双眼红肿一次。这十个月来不知红肿了多少次?一双明亮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2
三年前她高中毕业,从乡下来到城里姨妈家住下。
为学一门理发手艺,她进了美发美容院。这些地方往往是——是非之地。在这里给她埋下不幸的种子。
美容美发院位于市区繁华、人流量很大的地段。
她聪明好学、手脚勤快。深得师姐们的喜爱。很快就交了很多朋友。
这时,一名从乡下到城里来打工的小伙子白瑞民,常到美容院来。他长得精瘦,有一张轮廓线很硬的嘴唇,及一双忧郁的眼睛。但在看到小蔓时,这双眼睛却能发出光来。小蔓那清纯的神态,热情而稚气的言语,都吸引着他、激动着他。
他的工作是摩托车出租司机,定点在美容院门口候客。没客时就泡在小蔓她们美容院里,聊天、消磨时光。遇到小蔓需要人帮一把的时候,还没等小蔓开口,白瑞民就已经帮她做了。
渐渐地,小蔓对白瑞民也有了一些好感。小蔓寄住在姨妈家,白瑞民寄住在市国议会工作的大哥家,离美容院都有一段路程。小蔓下班晚了,白瑞民就顺路用摩托车送小蔓回家。
一天,小蔓感冒发烧,又染上急性肠胃炎,整个人都失水得要干了。两天没去上班。而姨妈一家在另一个城市工作,只有周末回来。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是那样地孤独和无助。
白瑞民也发现小蔓两天没有人影了,就怯怯地去向师姐们打听。师姐们看出白瑞民对小蔓有意,就玩笑着对他说:
“小蔓病了,我们又没空去看她,就请你代我们去看看她啰。”
他立刻满脸胀红着,跑出美容院。来到他的摩托车旁,愣了几分钟,还是止不住发动了摩托车,向小蔓的住所驶去。
当白瑞民见到小蔓时,发现她两眼深陷、口唇干裂、脸色苍白、双腿无力,连走几步路去上医院的力气都没了。
白瑞民不由地一阵心疼,立刻背上小蔓,放在摩托车上急驶往医院。在医院里打钟、输液治疗了两天后,又将她扶回家里。熬粥煮稀的,忙个不可开交。
这一切让小蔓感动不已。第一次长时间离开父母生病了,而没有亲人在旁照料的姑娘;第一次受到异性如此关爱的少女,怎能不心动如春呢?
当白瑞民将稀饭端到床边,就势坐在躺着的小蔓身边。一股热流从小蔓的心底涌出。她伸手接过了白瑞民递过来的稀饭,一边喝粥、一边用眼睛深情地看着白瑞民,说:
“谢谢你,你真好。”
白瑞民满脸彤红着,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小蔓。他感到有一种冲动,从脚底一直往上冲,使他那线条僵硬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他感到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他一辈子要守护的妻子、他一生的转折点、他生命的开关……。
“谢什么?我……想要和你好,成为你的……男……知已。”
小蔓端碗的手在往下掉,白瑞民赶紧将碗接过来放在了床头柜子上。双手将小蔓抱住,小蔓幸福地趴在了白瑞民的肩膀上哭了起来。小蔓感到有如在家里生病时趴在父亲肩膀上的那种安全。当白瑞民的嘴吻到她的脸上时,一阵眩晕的颤栗盈满了她。
在她第一次感到孤独和无助时,就有一个这样从陌生到熟悉到至亲的小伙子,来到她的身边。给了她如此奇特的快感和幸福。她那时觉得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她痛快而放肆地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流出来……。
那天晚上她破了自己的处女身。
完事后她感觉到了一阵无比的空虚和迷茫。刚才那种眩晕的幸福不见了。在黑暗中她问着自己:我真的就爱了吗?这就是爱情?这就是归宿?这以后就是我的家?
孤独和感激,再加上青春的欲望,是她人生道路上的一步错棋。她将为此付出昂贵的代价。
3
从那以后,他们俩便开始了人们公认的,那种密切的恋人关系。小蔓感到她如吸了毒的人一样,迷恋上了白瑞民,可又想摆脱白瑞民。
到丙庚年初,小蔓出师了。可以自立门户了。在姨妈的帮助下,小蔓开了一间小小美发店。
从开业的那些日子开始,小蔓就忙乱起来,时间也就紧张得不行。自然,小蔓的注意力就更多地转到了工作上。少了很多与白瑞民如漆如胶地缠绵,也少了很多的迷恋。
白瑞民则因为他那在市国议会上班的哥嫂对他不太好,他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而出租摩托车的生意又不好做,每月收入还不过千。不够油费和其它要开的支付。高中毕业的他又没有其它的手艺和本领,在这个本就没有什么工业的城里去获得一份更好的职业。目前只有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食店里打工,增补一点不够用的日常。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自卑和发达的无望。加之本性当中就没有那种奋发图强、勇闯天下的气魄。有的只是:“我不能过好,这世界上的其它人也就不能过得比我好。”那种奇形怪状的心理。
在他的心里已认定:小蔓就已经是他一辈子的人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当小蔓忙于她客人越来越多的美发店工作时,他便倍加地感到自己被冷落。他身上的那种自卑便扩张为愤怒。这样,在小蔓的眼里他就变成了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当发展到动不动就对小蔓大打出手时,小蔓想到,这人不该是她应一辈子委身的男人。她要下定决心为自己:“戒毒”。
当小蔓正式向白瑞民提出分手的意愿时,白瑞民变得疯狂起来。他告诉她,任何人也休想将她从他身边夺走。于是,白瑞民常常到店里去闹事,当着许多客人面将小蔓强行带走。常常让小蔓无地自容,也大大地影响着店里的生意。
一个二十来岁,未经世事的姑娘,面对这样的事情,真是一筹莫展。姨妈和妹妹曾去安警所求民警帮助,可民警笑笑,摇摇头,他们管不了这事。
正在这时,另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出现了。他叫周达,二十三、四岁,衣冠楚楚,长得一米八的个子,说话、动作都有一股男子汉的气派。在城管队工作,办公室就在离小蔓店不远的三层小楼里。这一片的街道都归他们管。
当小蔓她们开始第一天营业时,他就为公事来了。指点她们门面的装修要与城市、街道协调发展相统一等等。给小蔓她们留下见识多、知识广的好印象。而当周达第一次来店里理发时,他又被小蔓温柔、娴熟的动作,纯情、羞涩的神态所吸引。
这以后,周达就有事没事都要到店里来坐上一阵。一会帮着她们在门边装上一个旋转的霓虹灯,一会又帮她们到税务局报税时省掉了一半的税额……。
凡此种种,都让烦恼中的小蔓感到安慰。对周达产生了一种信任,有向周达一吐心中苦水的欲望。周达也看到过几次白瑞民到店里来闹事,对白瑞民一身俗气的打扮,说话做事没有分寸的德性,十分瞧不上眼。为此曾愤愤不平过。可又没名份,不好出面干涉。而白瑞民也多次看到穿着新潮的周达坐在店里与小蔓她们有说有笑,更是妒火中烧。
渐渐地小蔓便开始向周达诉说起她与白瑞民的不幸关系来。周达不等听完,就愤怒地说:
“你早就该告诉我,多久我就想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你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要再来揪缠你,你告我一声,我揍扁了他。”
周达所表现的男子汉气概,让小蔓无比感动。可善良的本性又使她要拒绝周达的帮助。于是,她伸手拉住已激动得站立起来的周达的手,说:
“不要,他不是故意要伤害我,他只是爱我。可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爱一个人。我只想让时间去使他平静下来,让他慢慢地适应我们的分手。”
周达的手被小蔓不自觉地握着,小蔓可怜兮兮的软弱,让周达那极想表现自己的欲望转而生出了对小蔓无比的怜爱。他在小蔓的身边坐了下来,将一只手从小蔓的手中抽出来,抱住了小蔓的肩膀,随后又抚摸起小蔓的头发来。小蔓没有动,但她全身的肌肉因对白瑞民在她身上留下的恶果似的亲昵的恐惧而痉挛起来。她只是悄悄地拭了下眼泪说:
“谢谢你。达哥,让我们等等吧。”
说完,起身离去。
4
几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白瑞民仍然是三天两头到店里来要小蔓跟他出去。不从,就强行拉出去。很要面子的小蔓,不愿让店里客人看到这些“丢脸的事”,往往都跟他出去。随后便又是一个乞求和好,一个好言辞劝,最后在一顿掌脚相加后,强行与她性交。她感到了生不如死的味道。她再也没有了当初插入后的快感。她开始恐惧起男人来。
每跟白瑞民出去一次回来,脸上手上便有青紫伤痕。妹妹和店里的女孩子们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都愤愤地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找周达收拾他。”
直到出事的那天,小蔓听说周达的叔叔是安警局的局长。想请周达去抬他叔叔出来,以安警的身份警告一下白瑞民。让他不要随便动手打人和无理起闹。
这天晚上,绝望的白瑞民再一次来了,而且,身后还带来了几个帮手。店里已没有了客人,只有几个姐妹在打扫卫生。白瑞民要小蔓跟他走,要再一次深谈。
“我们都深谈了那么多次,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们只能分手。我不愿意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了,结束了!明白吗?”
小蔓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她实在受不儿子。
看到小蔓如此坚决,一点余地都没有的口气。他气急败坏地说:
“没那么容易!你想分手就分手哇,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和感情。你……,那你赔我三万元钱。否则,你就休想分手。”
小蔓听到白瑞民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真痛恨自己当初怎么会爱上这么个人。给自己带来那么多的烦恼。气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在一旁的小蔓妹妹也气得大声叫喊起来:
“世界上那有你这样无耻的男人,向女人要分手费的?还不如挖一个地洞钻进去死了的好。”
听了这些,气急败坏的白瑞民招呼那几个带来的哥们,开始大打出手。先是将店里的玻璃镜子等“哗哗”地砸碎。当女孩子们去保护她们的工作用具时,就连女孩子们一齐打。这时有个女孩突然醒过神来,大叫:
“快去叫安警,电话110。”
小蔓这才从震惊中醒过来。抽身跑到对面的电话厅,拿起电话结结巴巴地报了警。又匆忙跑回店里。想那么辛苦、艰难开的一个店,可不能让他给全毁了。
刚到门口,白瑞民一伙听说报了警,就气凶凶地从店里出来,准备离去。正面碰上了小蔓,未解恨的白瑞民,劈头盖脸地就是一气乱打。边打边说:
“你还要报警,等明天我再来收拾你。那时候要不给钱,我就要让你更好看。”
小蔓抱着头躲藏到门后,白瑞民他们方才住手。因为害怕110的人要来,于是,迅速离开了。
小蔓坐在地上放声地痛哭起来。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爱会变成这样的恨?
她不明白,白瑞民这种畸形的占有欲,是来自何方?似有魔鬼在操纵着他。
不知哭了多久,终于盼来了“110”的人。姑娘们七嘴八舌地向安警们述说着,而他们看了看一片狼籍的现场后,面无表情地说:
“打架的人走了,就没我们的事了。剩下的我们管不了。等明天去安警所报案,由他们来处理。”
“我们曾经到安警所去反映过,他们也不管。”
小蔓妹妹带着哭腔说着。其中一个年岁大点的安警回答她说:
“妹子呵,我们110就管处理紧急案件。现在人已不在现场,我们就没有可处理的事了。现场不要动它,安警所的人会来处理的。”
说完骑上摩托车,走了。
姑娘们坐在那里面面相视,真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凉。于是,大家哭成一团。哭着、哭着,小蔓就觉得一阵阵的头晕,后脑勺下面有一股粘粘的液体在流动。她用手一摸,满手的血。不知何时头上被打了一道口子,在泊泊地流血。姑娘们惊呼起来。小蔓妹妹赶紧将小蔓送到医院去治疗。
店里剩下的姑娘在惊恐中,想,这家伙明天还要来收拾她们,便不寒而栗。她们忐忑不安地在那里大眼看小眼,忽然有人想起了周达。这个有男子汉气慨的人,不是对小蔓很好吗?他一定会帮忙的。对,给他去个电话。于是,姑娘们七嘴八舌在电话里把发生的事给周达讲了。最后还不忘了说:
“你一定要来帮我们哦。”
5
周达放了电话,立即通知几个铁哥们,让他们再多找几个“横点的人”,明天晚饭时某个餐馆见。
小蔓头上补个疤后,回到姨妈家,疲惫不堪地睡去了。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方才起来,梳洗一下来到店里。
姑娘们告诉她,已经请周达帮忙了。正说着,周达就进来了。看到小蔓姐妹几个都被打得跟熊猫似的,气愤地对小蔓说:
“竟有这样可恶的人。这都是你平时忍的结果。你们越是让着他,他就越是欺负你。不行,这次得让他付点医药费。这种人就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都是一个穷得要死的人,你去要个什么医药费呢?去了只会打起来。”
小蔓呐呐地说。
“我已做好了打起来的准备,不把他打服了,他还会来惹事生非。”
“我了解他,这个人是打不服的。最好的办法是,请你的叔叔出面,用安警的办法去治理他。只要他从此不再来骚扰我就算了。这点伤,我自己去治疗。”
周达看小蔓如此软弱、天真。就说:
“你休息吧,好好养伤。剩下的事由我来处理。”
说完,转身急步出了门。奔向他办公室方向而去。
当天傍晚,小蔓在一种隐隐的不安中,等来了周达的传呼。小蔓急急地回了电话。周达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
“你赶紧过来一下,在XXX饭店。”
“咔”电话就断了。小蔓拿着电话听筒愣了片刻。这个饭店就是目前白瑞民在打工的那个小食店不远的对面街头上。周达说话的口气,不象平日里那么从容,而且声音颤抖着。从这简短的一句话中,她预感到出什么事了。她立刻放下电话,朝周达所说的地方跑去。
当她跑到XXX饭店不远时,就看见六、七个小伙子,其中大多是没见过的陌生人。从他们的神态看似乎都很紧张,在那儿东张西望。于是,她也紧张地在远远的路边停住了脚步。这时正在等得烦躁的周达,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她。立刻跑了过去,拉上她说要让她去见一下白瑞民。她本能地挣扎起来。她喃喃地说:
“不,不,我不要见他,永远也不要见他。”
正在这时,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尖叫着停在饭店对面白瑞民打工的小食店门口。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在抬一个人。
小蔓立刻明白了,周达他们真把白瑞民给打了,还一定打得很严重。她吓得立即往回跑,周达在后面追赶着她,她边跑边大叫着:
“叫你别打、别打,这怎么办?出事了,出大事了怎么办?”
周达这时也有些傻眼了,他停住了脚步,不再追小蔓。他也就只想叫些人来教训、教训那个倒霉的白瑞民。最多给白瑞民一点皮肉之苦。谁想他的一个哥们张小青,偏偏叫来一个谁都不认识的野小子拉瑞。
拉瑞这天刚刚在街上看到一把自己想了好久的刀子,就买下了。转身喜滋滋地绕着道回家去。恰巧碰上了张小青,要是不绕道也就不会碰上。张小青看见乐哈哈的拉瑞就问:“嘿,哥们,乐什么呢?”
“嗨,我买了一把匕首,瞧,多捧啊。”
张小青拿过来看了看说:“嗯,是不错。”又将刀还给拉瑞,准备接着朝周达约他的餐馆走去。
这时拉瑞却多了一句不该多的嘴,问:“唉,你这么慌慌忙忙上哪去呀?”
张小青忽然想起,周达让多找几个“横点的人”去,于是,就问:“你今晚有事吗?”
“我哪会有什么事,又没老婆孩子的。”家媳妇
“走,跟我上餐馆去。有个哥们让我们去帮他收拾一个人。”
拉瑞听说上餐馆,自然就跟了去。
平常就好凑个热闹的他,想都没想就被拉到了饭馆去帮人打架了。打着、打着他被脸上挨的那几下拳头惹火了,竟掏出了这把刀,捅了白瑞民几下。这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结果。悲剧就这样被上天巧妙地安排了。
这时的周达只希望,白瑞民到医院缝上几针,住两天院,赔几百块钱的医药费。就算他为小蔓做了一回英雄。
小蔓一路哭着跑回了姨妈家,回到家里她将刚发生的事给姨妈和妹妹说了。三个女人坐在那里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战战兢兢地在那儿猜测着事态将如何发展。
小蔓这时候的心里,恨白瑞民,也恨自己。在她那弱小又善良的本性中,她希望白瑞民没伤得太重。
约到晚上十一点多钟时,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找小蔓。小蔓接过电话,电话中说是安警局的,要她立即到安警局去一趟。
她们都知道是为了这件事,小蔓有些害怕,姨妈提出陪同她一起去。于是,她们就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安警局。
这一去她便再没有回家的机会了,到我出狱时已经有十个多月。
那时候她已经从律师那儿知道了白瑞民的死。白瑞民在当天晚上十点钟,就因出血过多而死。周达、张小青都被抓进来了,而真正的凶手拉瑞却跑得无影无踪。
周达因有他叔叔在安警局,关进来一个月后就放了出去。只剩下她和那个同样没有什么背景的张小青一直关在里面,而她和张小青都互不认识。几天前,听说张小青也出狱了,但不是走出去的,是用担架抬走的。三天后死在家里。
6
小蔓在里面受着苦难,小蔓的父母和妹妹却在外面承受着另外的苦难。
在我为结案,来到平庄地区的那些日子里,我去看望躲藏在一个偏僻乡镇上的美发店里的小蔓姐妹俩。并到她们的家里,见了她们饱经苍桑的父母。
这是一个以种田为主,农闲时做爆竹为辅的勤劳之家。裸砖的房子,上下两层。后面的另一半箱房被很明显的外力切去了,留下火烧后的黑痕和残砖破木。
小蔓告诉我,这是她还在牢里时,家里发生的一个爆竹爆炸事故。死去了她的奶奶、叔叔和堂哥。他们反复念叨的是,菩萨竟保佑了当时也在家里的小蔓父母几个。这幢房子的那半边被炸得一点不剩,而这半边却无丝毫破损。这让他目瞪口呆,不得其解。只拜天拜地,谢菩萨。
他们强忍着泪水,尽量平静地对我说他们在外面的人,是如何度过那段地狱般的日子的。
小蔓父母听小蔓她姨妈在电话里告诉他们,小蔓因与伤人案有牵连而被关了起来。这夫妻俩平静、祥和的日子没有了。她父亲疯了似的,从偏远的山区一路赶到城里。
在她姨妈的指点下,来到头天晚上,小蔓进去就未出来的安警局里。进大门见人就问:
“你们把我女儿关哪儿了?快放了她给我。她不会去伤害任何人的,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安警局的人见多了这样疯疯癫癫的人,没人理他。他也不知道要去敲哪一道当官的门。
天黑了,安警局值勤的人看这乡下人还没走的意思,就出来赶。小蔓她父亲哭喊道:
“没见我女儿,我不走。”
说完往地上一坐。安警人一看,这人还倔呢。就问了:
“你女儿是谁呀?犯什么罪了?啥时候进来的?”
“我女儿没犯罪。我女儿叫小蔓,昨天被你们叫进这里,就没放她出来。”
安警人一听,哦,是昨天死了的那小伙子的案子。小蔓她父亲听他们说是死人了,立刻紧张起来。安警人对木呆了的他说:
“你女儿的男朋友,被人用刀杀死了。死者家属告发了,是你女儿的主谋。现关山上的牢里了。”
“男朋友?杀死了?我女儿主谋?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喃喃地,被安警人推着出了大门。最后他也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关小蔓的地方。那时已是深夜。面对探照灯下的监狱大铁门,他终于恢复了理智和记忆。他想,他一定要将女儿带回家,不再让她出来独闯世界了。于是他抡起拳头朝着铁门,像旧时候槌捶衙门前的鼓一样,槌打起来。
招来“咔咔”的枪械声。门前的两个探照灯都打在了他的身上。把他的眼睛,刺的什么也看不清。值班看守如临大敌,带了手枪开门出来,照着门前的人影一阵拳脚。小蔓父亲不知发生了何事,大声喊叫起来:
“我是来找我女儿的,你们干吗打我?”
看守们这才住了手,说,又是一疯子。小蔓父亲可不管这些,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只一个劲地求他们放了他的女儿——小蔓。看守们从他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中明白了,这是昨天关进来的那女犯的父亲。于是,厉声对他说:
“这里只管关,不管放。要想放你女儿,得到安警局去,找抓她的那个专案组,他们才管放人的事。”
“那让我见见女儿,问问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他妈真是疯的,你不可能见得到她。你要再不走,我们就把你女儿关进地牢里,让你一辈子也见不到她。”
小蔓父亲吓得立即收了声,面对恼怒的狱警,他连连求道:
“别,别,别,我这就走,就走。求你们照顾着她点,她还小,没离开过家。我和小蔓以后一定向各位谢恩,谢恩……。”
他还想说下去,没了耐性的狱警打断了他。让他快快走人。那天夜里,他在这不属于他的城里大街上懵懵懂懂走了一夜。临晨,被汽车撞进了医院。两个月下不了床。
伤还未好,他就奔跑于安警局、政法委、国议会官员的各个办公室里。在所有的门前去磕头。求他们相信他,他的女儿是无辜的。他的额头上留下了斑斑血迹。
小蔓妹妹也跟父亲一起到一些部门,去求了。并把她所看到和所了解的讲给官们听了。也跟了父亲一起下跪……。有个安警里负责小蔓案子的人,向他们要8000元钱,说是去安慰死者家属。钱拿来了就可以放人。一家人将分、角、元的票子都凑拢在一起,才得二千元。于是,交了去。安警局里那人鄙夷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说:
“怎么?你们穷得来就这么点钱?一条人命啊。”
说着把钱收了,并不打收条。让他们父女俩听候发落。结果如石沉大海。
经历这一切后,在小蔓妹妹的心灵上留下了一辈子也洗不去的屈辱。使这不到二十岁的年轻、漂亮、自尊、自重的女孩子,用她的耳朵、她的眼睛,得出了一个结论,并把它认定为是真理。她用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冷峻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
“我要挣钱。有了钱,我就可以洗去留在我爸爸、我自己、我姐姐身上的耻辱。”
而小蔓父亲也失望了,说这地方官都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心是铁的。他只有将他们一家的命依托给神了。这其间他和村子里一些也遭受了其它灾难的乡民一起,建起了一座天地神庙来。他说神告诉他,他要到更上一层的官那里去,拼最后的一命。
于是在律师的帮助下,写了《申述书》。他来到省城、来到京都城,进出于各大信访办公室。他不再磕头了,他只手提着一包馒头,吃睡在这些办公楼的门厅里。不给答复他就不走。
这一招很灵,他不再是一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了。有人看他的《申述书》了,最后他得到了一个批复:
“望有关部门接待,尽快认真处理。”
在这个钢笔字的上面,盖了一个有国徽的红章。这时,他老泪纵横地跪下了,最后一次,也是发自内心的第一次,叩了三个响头。
回到,他将这个带批示的《申述书》,复印了几十份,送到各个他曾磕破了头的部门去。没过多久,他就接到了安警打来了电话,要他去一趟安警局。当他急切地赶到安警局,见到那位收钱不打条的安警时,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
“看不出你个作田的人,还能告我老爷的状,好大的狗胆。”
小蔓父亲不知他指的是他的上访,还是指《申述书》里讲到的他收钱不打条的这事?总之他恨透了眼前这个人。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出一声。他女儿还在他手里呢。安警里的这人,看他这么着一声不吭,就恨恨地又说:
“哼,狗胆包天。去,去拿一万二千元钱,让律师来办理取保候审手续。便宜了你。”
他还是一声未吭,转身离开了安警局。
这样,一家人欠着这么一笔大债务,将小蔓从牢里接了出来。
他们告诉我,他们不求富贵,不求荣华,只求一家平安,人丁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