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蓓的记实性小说《无奈》之二、你的故事将震撼很多人的心,
[2009-8-11 8:49:13]
程小蓓的记实性小说《无奈》之二、你的故事将震撼很多人的心,还可能给你带来麻烦。真要讲下去?
1
被压缩得浓密如海水的空气里,有恐水症的扬子,求生般呼吸着。
燥热的四壁膨胀,小屋开始变形如达极限的气球,再也装不下扬子的故事了。
生锈的笔尖,伸出来,“啪”的一声,气球爆裂了。
扬子的脸如榨汁机里的广柑:桔红、多汗、变形。
语调渐渐沉重、愤懑。
一只颤抖着的老手,手背布满隆起的血管。它擦燃一根火柴,小小的火焰在它的颤动中,岌岌可危。它伸向桌子上两根新的蜡烛,哆哆嗦嗦,终于点燃引线。
蜡烛燃烧起来。
同时,一支大提琴演奏的悲伤而无奈的旋律,响了起来。昏暗的屋子里,除了蜡烛的光亮而外,一团漆黑。一位老者的声音,在有音乐的背景里,用希伯来语祈祷着。
蜡烛燃到了一半。
另一只天使般的手,手指修长而润滑,在一个药柜子里翻找。这只手最后停在了一排液体的药水瓶前,在标有“毒药”标签的那个瓶子上,它迟疑了片刻。最终坚定地拿了起来,揭开瓶盖,将药瓶放进一个有三排小量杯的盘子里。这只天使般的手,端着它,来到燃着蜡烛的桌前,放下,开始在每一个小量杯里分发毒药。
蜡烛将燃尽。
还是这只天使般的手,端着这些毒药,将它们喂进一个个注定要死去的病人嘴里。喝了毒药的病人带着微笑死去。大提琴在重音区结束了它的演奏,希伯来语的祈祷声也渐渐地远去,随之变成了风声和枪声。已经微笑着死去的病人再一次流着彤红的血死去。
蜡烛熄灭了。
这是斯匹尔伯格关于犹太人在二战时电影中的镜头。
扬子本想用一种平缓、安静的语言,来向作者叙述她生命中的这一段故事,像一个局外人那样,不让自己进入那痛苦不堪的角色。诗人杨小滨和何小竹说,应尽量少用些主观情感的评价性用语。他们都说的很对。但要扬子做到是多么难啊。
扬子已不再是扬子。
桂花吞食了自己的香气后,却在夜里坠入泥土。
猫仔“咪咪”地在扬子的柜子上,她将天花板上的灯开了。
她说:“命都怕黑呢。”
文学家沈睿说,扬子的故事就是我们要使我们的孩子不在这样的恐惧和黑暗中生活的出发点。这正是扬子要想的。但扬子知道,她的力量是那么小。如毛泽东所说,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螳螂想要“挡住历史”的车轮,只会被压扁的。
扬子已是被魔鬼附了体的人,身不由已地在干着连自己也控制不了的事。扬子知道她那条命并不是她自己的,虽然她那么强烈地想让它成为自己的。
2
黄猫妈妈不再来看它的孩儿,巨鼠在屋顶上跑。
危机四伏。
扬子用滴管将奶一滴一滴喂猫仔。
她说:“没妈的孩子可怜啦!这命难保哟。”
在监狱里有太多的时间对一些平时不起眼的小事情冥思苦想。
如对一个馒头的思念超出了扬子的想象。她用手捏着那白白的或略有点偏黄的、半圆形有弹性的馒头;她梦想着在自己嘴里细细地嚼,不让口水流出来溶化它,淡淡的甜中有点碱味;她用鼻子轻轻地嗅着,那特有的麦子之香,如同夜的田野;她梦想走在大街上,街的两旁摆满了垒成金字塔一样的馒头,戴白色厨师帽的人张大嘴吆喝;她的衣兜里装满了馒头,手上拿着馒头,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对食物如此心满意足的笑容。
芝子说:“你要上我北方的家去,我妈妈能花上半天的时间来慢慢揉面,干湿合适、发面和碱都恰到好处,做出的馒头比这南方的要好上很多。它如一个千层的饼、万线的球,用手一丝一丝、一层一层地撕着吃,那口感、那手感、那眼感都特别地汉族味。还有表面的那层皮,轻轻地撕下来,绷在脸上,用嘴一吹,吹出一个气球来,然后再放进嘴里去使劲地咀嚼,那滋味能赶上满汉全席。”
这是芝子唯一一次谈到家人。
芝子对馒头的思念可能比扬子更为刻骨铭心和更为意义深远。
扬子和年岁大些的囚讨论人生中的五大灾难是那些?最后全体囚员统一思想,总结为:一是从小失去父母;二是无辜的牢狱之灾;三是成年后的婚姻不幸;四是老年丧子;五是重病和残疾。
小蔓说她家里这些灾难都摊上了。
这么说,扬子并不算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而她还是忧心如焚地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这贫穷落后的地方司法部门误判个十年八年的?因为这非常有可能。后面的故事里,有很多她亲眼目睹的案例,就有因为人事关系末处理好,或因为其它非法律因素而误判重刑的人。所以在扬子非常悲观的情况下,反省了她从商道路中的各种失误和基本的商人素质的缺乏。
首先对于一个性情中人且将艺术和诗歌絮絮于心,他决不会是一个好商人;
其次一个心中满怀着理想主义美好愿望并有着孤傲、清高品性的人,他绝对是一个失败的商人。
上个世纪末,在一些腐败分子猖獗的地方,一个成功的商人一定得具备以下几个要素:
1. 要有与各国议会有关部门及各客户单位领导的关系协调能力(包括贿赂);
2. 绝对要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语言能力及心理素质(包括说谎、吹牛、哄抬自己……);
3. 对很多严肃的事情必须圆滑地处理,特别是对人(放下你的尊严和原则);
4. 了解相关的法律条文,并巧妙地利用它(就是打擦边球的本领)。
这是否过于绝对?
3
扬子是个很现实的人。
作为一个诗人的妻子,在面临他没有太多生存能力的情况下,要承担一个孩子和家的全部重担。扬子被迫从事她力所不能及的商业活动。
扬子以为:只要有了符合国标准的、优质的产品,完美的包装,系统的市场策划,负责任的售后服务及优秀业务员的勤奋工作就没有做不好的商业。
哪知道不能仅仅靠这一套,那些商人的“要素”扬子身上并不完全具备。除了市场分析能力、语言表达能力和组织策划能力外,一切需要与人,特别是与“大人物”打交道的能力几近白痴状态。这样不出事才怪呢?!
丙丑年夏,扬子以涉嫌违反“经济合同法”被抓进监狱一个多月,安警局在收了十万元钱后,以证据不足放人。
两年后又以同一罪名再度被抓进囚室三个多月。原因是甲方强烈要求处理,并上告到地方国议会,迫于压力不得不抓。囚禁三个多月后,监视厅又收十万元(就如她在回复诗人曙光的问候时所说的:“我成了他们的经营项目和利润指标”),以无罪,撤销此案,结束。她才算是万事大吉。
但是谁知道?她在这里真实地讲述了这一切后,会不会再度被抓起来?如作家万夏(在狱两年)他们那样以“反革命煽动罪”(现改为“违害社会安全罪”)再抓起来关几年呢?
命数难测。
不管怎样,只有认命的份。以前扬子从不上庙子敬神算八字,现在她非常迷信了。总盼望着有什么人能告诉她,明天和后天将发生什么。时不时找和尚、尼姑看个相,掐算个日子,点个风水什么的。且每做梦必翻梦书,看看预兆着什么?常常自己把自己给吓得六神无主,坐立不安。
4
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院内的草倒伏了。猫仔中少了一只,却壮大了另一只。它们离柜而去。消失在野猫群里。
原本绿得繁杂的野草,为了倒伏而变得柔顺。
在来日沉重的光下枯黄。
每一个从监狱里出来的人都是死了原来的那一个,再生了现在的这一个。
万夏,从一个浪漫的诗人、灵气十足的理想主义作家变成了一个地道的现实主义商人;
潘家柱(在狱两年),由一个敏锐的艺术家变成了神经质的愤世者……。
扬子所遭遇的一切,与他们相比,可能只是小巫见大巫。潘家柱出狱后,看到大家都在为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震惊时,他是那样地表示出他的不屑。当时没谁能够理解他。只觉得他被监狱关出了神经。
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看他们提起笔来写下他们的经历。就他们的文字功夫一定是非常好的。这是为什么呢?或许是痛苦太深,以至不能提起这如千斤重的笔。 扬子被关那么几个月,好处是:监狱把她培养成了半个法律专家,而且是有国的陆地特色的法律专家。在牢里她为死囚写上诉书;为受冤者写申诉状;为将出庭的犯人写自辩词;为新进来的犯罪嫌疑人分析案情、做出判断、提出建议;为囚犯们写家信时用暗语指示在外的家人如何找人花钱疏通关节……。总之在牢里她是绝对的不收费的“高级法律顾问”。扬子的话,她们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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