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涛诗歌选
诗人简介
姜涛,70年代生人,高中时代对诗歌发生兴趣,大学时代开始诗歌写作,参与编辑《偏移》、《诗歌通讯》等诗刊,自编诗集《哀恸有时》、《四人诗选》、《鸟经》,曾获刘丽安诗歌奖。
鸟经
我原以为,和你早已分别
夜间可以独自摸索到纸和方向
为此,我还重新装修了房子,注销了
你在此地的户籍,并准备
从女友中连夜选拔出一个女主人
过生活。不想,你又回来了
就在隔墙的小区,正为富人献艺。
可巧那顶楼的一场华宴也把
这边的夜空映红了,让我不由猜想
你现在衣着的甜俗,表情的夸张
但你肯定是感冒了:声音断续而且嘶哑。
肯定是太辛苦了
在离别的日子里,不知又迷住了
多少哈拉男人,用你的舌尖的一点婉转泉水
在污染的大气中,为他们导航。
当然,我也一度这样,抱着书桌
一路追随你:从桥头到邮局
从海淀到东城
记下的心事,有时也留在了床上
这都是往事了,不提了------
多希望你能飞过墙来再看看我
现在的我,看看我的新居和新娘
但什么星移斗转,人海沧桑的
其实,什么都没变
一山一石,我还是住在
过去的沙盘里
送别之诗
看着你被一辆房车接走
短裤短袜,背着手提电脑
兴冲冲赶往了第一线
想着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轿车
在楼下磨蹭片刻
捷达、奥迪、帕萨特
一连串野兽的名字,替换了
猪獾、臭鼬,或果子狸
每一次,都是这样
它们会在灌木上先蹭蹭屁股,
惊得宠物们一阵狂吠,然后扬长而去
消失在五环之内的新北京
在那里,有灯光闪耀的现场
讨厌的女编辑,四处约稿兼调情
而遇到的帅男孩,又总是同志。
在那里,你不会找到快乐
但至少,可以摆脱不快乐
象登山的羚羊突然回到平原
为过多的氧气昏眩
当然,我不会把我们六层的住所比作山
山上不会有这么多酒瓶
也不会贮藏这么多的书籍、大米和电影。
其实,你只想作一枚抽烟的植物
好无偿接受雨露
只是我,即使睡觉时也打扮成了一个过客
坚持室内运动,坚持肌肉
和对自行车的信仰
好象每天早上都可能意外地消失
出现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
这一次的房车,却说不出名字地高档
虎头虎脑,墨绿色
其实,不止这一次,每一次
都在心里暗暗告别过,还把额上的头际
狠命向后梳起,用发胶固定
生怕在下一个地方
还被人看成是书生,一脸的梁山伯气
古猿部落
树林里落满果实,猩红的地毯
源于地质的变迁
水退了,老虎的剑齿烂了
我们围着空地商量未来
老的刚从进化里爬出,挥老拳
少的已按耐不住舌头,要第一个
去吃梅花鹿,移山的志向没有
倒可以涉水,南方北方的
田野只是一张餐桌
所谓共和闹哄哄
还是独裁之秋赶走蚊蝇
好在我们都直立着
可以观天象,徒手挣脱了食物链
但十月的劳动力
还是倾向剩余:不需要画皮,烹饪
肉身当木柴,只有公的继续
将母的掀翻,朗诵牠的美
但要说出“我爱你”
至少春花秋月的,还要两百万年
伤逝
终于,缘定今生,两个人
冒着小雨搬到了一起
租房用了900,买影碟机花去1000
剩下的财产,声称是均分的
信托忠心来看管
但反传统,毕竟反出了趣味
男的蜷起四肢,女的张开铁臂
每逢双休,就蛇鹤双行
用手语示爱。
即便偶尔争吵,也大手大脚惯了
摔了呼机又摔手机
冬天过得比春天烂漫。
当然,闲下来时,他们
也上街走走:男的竹布长衫
女的黑发素面,
谁见了都羡慕极了
跟别人说,他们不住在这里
至少不在我们中间
但总是感觉——还有谁在?
果真,男的起了疑心
开始挣扎着坐起,夜夜检查
女的颈后的细鳞。
一环一环,他进一步解开了
她的扣子:见到丛林、沟壑
一洼私生活的湖水
正幽蓝闪亮。
他想去捞月亮,把自己
当一只论辩的竹篮
但深夜既广大,前景又无边
还有纠缠的汗液的曲线
蒸腾着反抗
男的看这是好的,也就认了,
女的解释了原因
也承认了背叛
同居不是坟墓,朝闻夕死的也好。
两人痛哭了一宿,黎明
相互安慰着分开
在出租车里,还用短信疯狂表白
但心里都在暗自庆幸
世界拆开了它的迷津
小说的封套中,影子却还说着回声
(二)参考阅读
临睡前
象已经说完了遗言
没有什么再值得费心了,
电视还开着,一出道德剧里
死了女配角,剩下的女人,
在葬礼上攀比着胸围。
鲜花如铡刀落下
半生虚度,只因
没有询问过更多的花柳
但还是困了
见到的不是黑暗
而是黑暗中的刘胡兰
灭火
她说她彻底灭火了,年近三十
在一座繁华大城的郊外。
多可惜呀,上路还不足三千里
身边的印度男孩还留着童身
只有那些闪耀的大湖
的确被她污染过了,成为镜子
映出两星期间浮云的变幻
那是她在健身吗:早六点起床
在垫上奔跑15分钟,然后
不吃早餐,就作为山野的经理人
钻进了她的轿车,她的公路
也蜿蜒着,从冰箱里伸出
带来整个新世界的凉意
每到这个时候,还在梦里追赶母牛的我们
都会继续追着问:那是她在飞驰吗
为此,我们的头在森林的封皮上
烫出过金字,我们的嘴唇
也在80年代的夜里鏖战过
但她说她彻底灭火了,电话里的声音
矜持而略带焦灼,说天气
凉爽到了发根,还只能穿着拖鞋
在车顶上叹息、走动
说白昼之后,是更多男人的黄昏
一叠叠,都不知换洗。
这样的心境,我们能理解
大地轮换了驾照,女人却独抱着天真
为此,我们也抵押了高老庄
颠倒了卖油翁,有了麻烦就笑嘻嘻
试穿皇帝的新衣,但一到黄昏
失业的皇后还会云集天边
化妆着、约会着,烧烤“飞天”的肉翼
但还好,我们是在晚会上得知这一切的
作为知识阶层和美女的追求者
没有人幸灾乐祸,或痛哭流涕
但都想象,她的头发
被山风扎起的性感的样子
想象星星升起的旷野上
她的前胸起伏,她温柔的刑具散落。
情人节
整整一天都空着,倒扣在厨房里
经历了姨妈们的挑剔
而暖空气的确吹自无底洞
让小舌迎风招展,红肿如求知欲
但是没有女大学生来辅导
只好沿蚂蚁的智商去吃牛肉面
肉香弥漫在巷子里
惹得蠢人也意想天开,轮翻揭开
身体的盖子,看到杂草、齿痕和土坎
那些似乎都是热情生活
最后的落脚点。(只是有点痒,象是
被一只自白派的蚊子叮过)
多亏还有事可做,谢绝
梦想和书籍的邀请,并计划
将空空的一天当作三部曲
先排练其中的头两部:扮演红脸的少年
加大球鞋的尺码;挖空
指甲里的矿山;一日写下一篇
养猪日记。回头却远远望见
天空里嵌着一蔚蓝的衣橱
明白了为何洗好的衬衫上
常粘着隔代人的鸟屎
因而不能无忧无虑,弹起冬不拉
博取女房东的欢心
但三十而立,总还要出门
出租车义薄云天
羊角风吹得槽牙乱颤。
没瞧见城市的底盘正倒悬着
露出了女司机们乌黑的排气管。
(整个场面稍显尴尬,却引人遐想)
使得男司机欲罢不能:
当众吞下方向盘,吐出分飞燕。
多少人已经老了,悄悄拔掉了
雄心的三向插头,从皮大衣下
端出鸟语花香的生产线
只有你还一声不吭,为双腿安装
变速的机关,一路经过
小桃林、区政府和清水湾
为的是让独身生活追上闪电。
但它跑得太快,满头婆娑的电力,
以至于丢掉了假牙、户口和前妻
成为大厅里的不速之客。
接下来的一部,显然仍不够色情
因为不肯在电脑城里媾合于一只超频蝴蝶
只好原路返回
冒单身省亲的危险,置身于
一场孝心风暴,听病榻尽头的母亲
解释婚姻的先验性
“家庭理财,一把好手,能掐会算
把冷却的午餐分给后代
督促过剩的钙质提早形成智力的蜂巢
容纳水和蜜,光与线-----
继而批判文明和吃相,一双乖儿女
会圆睁美丽的豹子眼”
没有人阻碍你抛弃马铃薯般的过期女友
但你不能将她们的哭泣当作绷带
缠在白云的骨折处。
“无边无尽的语境啊,正被云的手腕讲述”
其实你太过自责,她们都是过来人,
即使经历的是美食节
腰身也不会过分地丰盈。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劈砍牛肉的斧子
已被小牛当作另类的榜样
你也不必打扮成忏悔的负心汉
捆住两只牛蹄,
主动到人堆里去自首
因为整整一天都空着,和纯净水桶一道
等待着被流动小贩拎走。
而最后一部还是留至午夜,以满足
陌生女郎的导演欲
屠刀停在娥眉上,主持着诗歌热线:
首先要温柔地褪去、褪去她
周身的辣椒、蒜瓣、以及
清山翠谷的脚尖
随后的礼节,当然是躬身退让
在早春的卧床上,尽量前仆后继
推起刨花一样的海浪
并为纸的舌头涂满花生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