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明·忘不了的插图
[2007-11-2 11:27:48]
那些忘不了的插图 翟永明
画中一男一女,执手垂泪,山下有一扁舟,舟子翘首催发,远处是杨柳岸边,晓风残月,人像衣袂画得简洁动人,构图深挚,与柳永的词一样隽永清逸,柳永的这首词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所以这幅插图也一直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不算最爱买书的人,也不算最爱收藏书的人,但是有一些书却一直是我最喜欢的,看到以后就想买的,我指的是那种装帧精美、带有插图的书籍,可惜现在这种带插图的书籍太少了,出版者宁肯在书中安排各种各样的照片,或把封面弄得花里胡哨,也不肯请一个好的画家设计一套好的插图,至于那些再版的书籍,更是去菁添芜,把从前那些精美的,有些甚至是名家设计的插图去掉,另外加上些俗不可耐的图片,或是找些不入流的人来另外画些不入流的插图,让人倒尽胃口。
记得我最早留下印象的一幅插图,是一本精选的《宋词选》里的一幅雕版刻印图,关于柳永那首著名的《雨霖铃》的附印插图,图中画的正是:
都门帐饮无绪
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画中一男一女,执手垂泪,山下有一扁舟,舟子翘首催发,远处是杨柳岸边,晓风残月,人像衣袂画得简洁动人,构图深挚,与柳永的词一样隽永清逸,柳永的这首词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所以这幅插图也一直留在了我的心里。
中学时代看的许多外国书籍都印有非常漂亮的铜版插图或线描插图,我记得读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时有一幅很生动的铜版插图,不知是哪位画家画的,画着狂风暴雨的夜晚,一张可怕的脸贴在房间的玻璃窗上,那个感觉就像我们在恶梦中看到过的景象一样,寥寥几笔画出了呼啸山庄那强烈的氛围,以及围住它的几百里的沼泽和荒原的精神,小时候看这张插图时着实被它的气氛所感染,对《呼啸山庄》充满了神秘之感。
当时我的女友小春借了一本《安娜·卡列尼娜》,我记得其中有一页插图,是画的吉蒂前去赴宴时盛装打扮的情景,画中吉蒂身穿黑色晚礼服,手上拿着一个小手袋,吉蒂的脸画得非常漂亮动人,我和小春都非常喜欢这幅画,常常爱不释手地翻看。一天放学后,我到小春的教室里去找她,看见她正伏在桌上痛哭,原来她心爱的吉蒂被班上恶作剧的男生撕走了,没有了那张插图,连那本书小春差不多都不想要了。
从前看过许多古典书籍,如《绣像忠义水浒全传》、《绘图今古奇观》、《牡丹亭还魂记》等都附有大量的木刻版画插图,小时候不懂“绣像”的意思,还以为古时的书和图都是绣出来的,长大了才知道“绣像”是指精美如绣的图画。明清时,刻书行业大兴,几乎每本书都必有插图,并都出自名家之手,湖上笠翁李渔在南京自设芥子园书铺,他刊刻的许多图书和笺简等在当时影响很大,也流传至今。前不久我买了一本李渔的小说集《连城壁》,我非常喜欢他的小说,几乎全都读过,我想书中一定应该有同期刻印的插图,但是却没有,不免有些遗憾。我曾在另一本书上看到过《连城壁》的木刻插图,是绘的《连城壁》中《谭楚玉戏里传情刘藐姑曲终死节》的场面,画面小而紧凑,十多个人物表情生动,姿态各异,使用的传统的散点透视,既画出舞台一角,又画出岸边诸多观者,选取河中藐姑将沉未沉,台上谭楚玉欲投未投之际,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的确都算一个极佳的构图。李渔本人是著名的戏曲家和小说家,且又以《芥子园画谱》传世,他的作品没有插图装帧,似乎逊色许多。
此外还有明朝著名画家陈洪绶所绘《陈老莲绘西厢记》版本,陈老莲曾以擅长人物画著称,他所刻绘的人物图像让人印象深刻,我前两年买的上海古籍出版社再版的《西厢记》就附有他的插图,其中有一幅《缄愁》画得非常好,画中崔莺莺欲寄书张生,借旧时衣物托物抒情,陈老莲除人物画得神采飞扬、线条生动之外,画面四周辅以枝叶花木衬托,且画得笔法精到,整个繁复的画面均用工笔手法细细描画,深沉而又优雅,与剧中“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的诗句一样,可称为千古绝唱。
中学时代给我留下印象的还有一本史蒂文森的《金银岛》,书中也有许多钢笔线描的插图,那个拄着拐杖的海盗“独脚海上漂”的形象画得很传神,而书中那些波澜迭起的场面都具有浮雕似的戏剧效果,在很多年里让我记忆犹新。
在纽约我看到一本非常漂亮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女诗人抒情诗集,封面是英国著名的“拉斐尔前派”画家加·罗赛蒂的作品,那幅著名的《白日梦》(加·罗赛蒂的妹妹克里斯蒂娜·罗赛蒂也是当时有名的女诗人,他曾为其妹的诗集专门设计了插图)。书中每一首诗都配有一幅印刷精美的“拉斐尔前派”画家的名画,每一首诗下面都有漂亮的题花,非常古典。我买了一本带回来,梦想有一天也能出一本这样漂亮的诗集。成都出版社来约我的诗集时,我以为机会到了,赶快把这本书拿出来给编辑看,谁知一看,告诉我大概永远不可能出这种类型的诗集:因为成本太高,诗集不可能赚回钱来。
朋友钟鸣的文章写得漂亮,他也爱自己设计和制作封面插图,他常常在写一本书之前,先拟好目录并设计好封面,利用电脑制作成一张非常完美和漂亮的封面效果图。让人见了马上可以想像书完成以后的状况,这时他才能正式地进入写作状态。钟鸣也喜爱收藏带插图的书籍,以及各种装帧精美的书籍版本。有一次他听说省党校图书馆要处理一批旧书,就约我一起去,钟鸣很快发现了一本带插图的《安徒生童话集》,那是一本1955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由叶君健翻译的版本。当我从钟鸣手中接过这本书时,我看了一下书后所附的图书借阅卡,第一位借阅者是1955年读的这本书,最后一位借阅者是1978年借的,1978年以后再也没有人借过这本书。
这本《安徒生童话集》也是我小时候看的第一本安徒生童话,里面的插图都是水彩画,插图作者是丹麦的画家阿·马蒂埃生。我小时候最爱看的那些插图都在里面。那幅画着“接骨木树妈妈”的水彩画是这样的:“许多年过去了,现在他变成了老头子,跟他年老的妻子坐在一棵开满了花的树下,两人互相握着手。”小时候,我总要仔细看那棵画中的接骨木树,寻找那个坐在树上的小姑娘,现在,许多年过去了,我也已经不是那个爱看童话的小姑娘了,有时候我看着这幅与我年龄相同的插图,会想起“接骨木树妈妈”说的话:这些东西你永远也忘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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