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特殊秉赋的音乐人,以心灵为声音的接收、感应器,自八十年代以来,从流行乐、摇滚乐,到实验电子、即兴音乐,王凡都是中国本土当之无愧的先锋音乐创作者。随着内在不断深邃、宽广的精神探讨,王凡的音乐声音,向着人类幽冥复杂的意识领域不断深入沉浸。王凡感觉到,“只有给人爱,生命才有意义”,这也是他能够在音乐/声音创作中真正实现的抱负。
继唱片《大法度》、《身体里的冥响》,以及与许多艺术家朋友的跨界合作,2007年,王凡又推出了潜心五年创作的《五行》。《五行》让我们相信,人的意识即使变成棍状的,也能得到引流、疏散,突兀僵硬的生命褶皱,也能不断松解和溶化。生机,永远在不稳定地荡漾和折叠,生命,在疾灭之中,在大悲伤之中,仍然包含重新孕育的可能。在这由无数精心采集的音片所扎实呈现而通往人的内在理解的世界,在原初的丰富和混沌的声响之中,每一个个体,各种生命元素,不同的心境,在聆听的时刻,都能感受到被收容和安置的深度安慰。
如今,王凡向更艰深的创作实践迈进着,致力于唤起人在聆听世界的声音时,能够到达的精神安宁和觉醒。2008年,新的更高难度的作品已在孕育之中。在北京游居十数年的王凡,面临更加严峻的创作环境的困难。我想,上苑艺术群落特有的创作氛围,以及跟自然环境相贴的怀抱,或许能为音乐家本人,也提供一些收容和安置的可能。
《音乐大观》2007年第2期摘录:身体里无限反复的一座迷宫——感受王凡
身体里无限反复的一座迷宫
李环球 摄影/蘩鸣
A、大法度感受王凡欲望.
本能,神秘,宗教.超度.纯粹,美学,即兴,信号.浪潮,天翻,地覆.震撼.崩塌.绝望.灭亡.死神.上帝,撒旦,佛祖,灵验,魂魄,宇宙,世界,末日.前尘.今世,来生.感觉.心灵.精神.生命.衰老.终结,本真……
探索宇宙万物及载体的终极意义.实现超越灵魂的纵深尺度砝码,长久以来,宏大的世界笼罩着渺小的我们.在极尽突破所有的压迫与端口后,空虚依然如初,于是,利用精神世界意义上的事物来实现我们纵欲、发泄和破坏的欲求日益强烈,但王凡或许并不想这么搞.他所幻想和希冀的.只是身体力行地横空超越和宁死不屈的无悔深挖,见祖灭祖的死硬态度,遇佛杀佛的千锤百炼,逢魔挥剑碰鬼挥刀的顽固实验再加上他与生俱来的那股深不可测的神秘宗教情结.使得王凡总是有着一袭誓死也要跟山冢爱或灰野敬二火拼一把的慑人气质.这正恰好验证了王凡母亲所说的一句话”王凡要死就死在舞台上。”这张“大法渡”现身于1996年.尽管它并未在一定的程度上流窜到多数之辈的手里,但是它的开放,它的先锋,它的前所未有以及它的大刀阔斧,在国内仅此一例。且不谈它的内在气息和狂放暴怒.单凭其让人望尘莫及的前卫观念和超然顿悟.就足以令我们悬崖勒马.退避三舍。
B、身体里的冥响
这应该算是王凡正式出版发行的第一张王牌,它于1999年开始录音.最后诞生出版在2001年.由sub,Jam以面向小众的方式进行了小批量的生产。整张唱片总共由两首长篇纯声音实验作品构筑而成.内分“黑洞”、”渗入核内“、”各自的朝圣路”、”在混沌中吟唱”.“触摸尘埃之路”、“无援的宿命”、“向内旅行之生,老、病,死”、“于寅时灭渡”8个标题部分。从这些外在的名称中我们可以显而易见感受到.这是一部由生至死的生命史诗,而透视其内在的两部声音作品,我们不难发觉,王凡以一个个体的生命历程.为我们集结塑造出了“命运”的凝聚点睛之峰.悠长回旋的蜿蜒旅行,骨骼发育的咯咯作响,生命断点的突然幻灭.内隐若现的飘浮忽荡.呢喃泛起的人生起途.幽深弥久的生命颂歌,挣扎痛楚的几度春秋.悲欢离合的哀伤若叹.弥留之际的欲走还休.今生此世的最后告解…两部作品,一气呵成,一部静态,一首刺耳。动与静的完美相加嵌合,铸造成了一篇惊悚而又委婉的绝世之咏叹调。值得一提的是.在制作这张专辑的时候,王凡将Oval、灰野敬二、Scallner、Dayl口Shea.MZ412等诸神恶佛的大作都鬼使神差地移植到了自己的声响实验中.尽管这群实验尖兵们的作品在经历了王凡那一肚子坏水的采样、调变.整理后,早已被他那双魔掌处理得扭曲变形甚至面目全非,进而使得原先所有的固定音乐作品都也已失去了其固有的形态皮肤肌理,但让人可喜可贺的是,王凡在凿开了实验音乐和声音艺术这条血脉通道的同时,也着实开发出了一条简洁却又深邃的恍世之渠.这无疑是一个天才在上世纪末所创造出来的一个奇迹。
颜峻:王凡《身体里的冥响》
正如视像艺术(video art)和实验电影(avant-garde/experimental film)是两码事,实验音乐(experimental music)和声音艺术(sound art)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但在王凡出现以前,国内的音乐界和艺术界似乎同样对此一无所知.
这张专辑,《身体里的冥响》,是2001年9月由独立厂牌SUB JAM(铁托)发表的限量CD.说是限量,其实主要原因还是传播渠道和受众的稀缺.早在1999年,它本来应该由专门出版时尚流行音乐和地下摇滚的摩登天空公司出版,但由于过于超前而被东家拒绝.尽管在海外,这类非学院派实验/前卫音乐的传播和研究已经形成一个遍布全球的独立网络,并且往往可以借重商业手段向公众渗透,但对于长期遭受艺术真空状况和文化禁运政策影响的中国音乐界,在近年来仅有的一点资讯传播之后,少数凭借本能冲动开始的探索始终是奄奄一息的.在中国非学院派实验音乐领域,王凡不但是已知的第一人(他成立的实验音乐作品可以追溯到1996年的《大法度》),也是已知惟一具备综合艺术价值和国际水准的音乐家.这张《身体里的冥响》,是一个尴尬但是重要的里程碑.
尽管这张专辑几乎完全抛弃了旋律、曲式、节奏、歌词和和声概念,变成纯声音的呈现,但它依然是在(实验/前卫)音乐的传统和定义之中.专辑分"黑洞"、"渗入核内"、"各自的朝圣路"、"‘一’在混沌中吟唱"、"触摸尘埃之路"、"无援的宿命"、"向内旅行之生、老、病、死"、"于寅时灭渡"8个部分,但作为整体,仅仅分为两个30分钟左右的大段落.第一部分以微弱的长音复合而成,不断发生微妙的变化,以寂静、冥想和自然起伏的演化为主要效果;第二部分在此基础上强调了类似小提琴的高频长音,略有偏执和刺耳的效果,使整体的推进进入更加强烈的阶段,并且将作者原本静态感知的姿态,导向对听众和声音世界都更积极介入的方向.
如果需要界定《身体里的冥响》的类型,或许可以用上microsound一类名词.但这个名词对于近几年来介乎学院派前卫音乐和(广义的)流行电子音乐(electrnica)的新实验音乐的描述,也并不具备惟一的合法性,其他像post-digital、experimental techno等等,也同样无法完全容纳它的规律,而取microsound,主要还是对这个领域近年来逐渐平淡、禅宗和东方化、适于聆听和冥想的听觉效果的描述.《身体里的冥响》,尤其是它的第一部分就比较接近这个"标签".但由于王凡本人对国际潮流及其游戏规则从未了解和关心,这张专辑又明显地偏离了这个国际化的定义,除了大量ambient长音的运用非常像过去的长音、drone流派之外,其中还出现10年前上一代非学院派实验电子音乐惯用的拼贴风格,而且出现了大段的旋律采样(伊斯兰教邦克颂经),尤其特别的是,整首作品都是在对他人作品的大幅度采样基础上,调变和转换而成;而这一次的调变和转换,又和包括王凡本人作品在内的多数音乐不同,很大程度地保留了原作的隐约轮廓.这些被采样的音乐家包括Scanner、Oval这样的两代实验电子音乐家,人称"采样大师"的David Shea,也有灰野敬二的器乐实验(偏离他本人"新迷幻"噪音吉他主线的专辑《手风琴》)和MZ 412这样的工业噪音/后歌特乐队.
事实上王凡的作品是很难用学术和理论的方式进行解剖、归类的,或者说这样的工作对理解他的作品几乎毫无帮助,因为他和整个国际实验音乐界惟一的联系就是不多的一些唱片资料,他本人的教育背景则使他的艺术观念保持在未经命名的精神、领悟的层面,他所使用的设备更是因陋就简,在一台完全不是为这个用途制造的roland 880数字录音机上开发了最丰富的技巧——主要是对音源的采集,和之后的调变、转换,以及通过音轨叠加的方式制造所需音色.以上的描述,恐怕只是一个基本知识的铺垫,并期待着国内听众和读者的成长.
王凡和多数类似音乐家的最大区别,应该是他强烈的泛宗教/神秘主义情结,或者说得不那么严重,就是对精神世界的关注,这一点不但可以从他作品的题目上看出,更可以直接由聆听得出.任何抛弃了"这也是音乐吗?"或者"他想表达什么?"之类规则约束的听众,都可以简单地通过专注和感觉来获得答案.在超越感情、情绪和智性层面的地方,这些声音有助于向更宏观、抽象、本质的世界的接近.从这一点来看,王凡作品的后现代性,在以极其东方的方式回归到万物规律这样的抽象世界上去——这又引出了另一个正在被讨论的话题,即,根植于东方文化和感知、思维方式的艺术、哲学,是否应该沿用西方学术的经验和语法去梳理、归纳,不过这个话题的确是太大了,它需要大量的艺术实践和学术准备——相似的例子,通常是出现在日本,无论大友良英的"后采样"和"onkyo sound(声响的回旋)"爵士、秋田昌美的暴力噪音或者池田亮司微弱的正弦波,都可以肤浅地和禅宗,或者本质地和日本文化精神扯上关系.
王凡的作品从早期的流行歌曲和摇滚乐,到合成器作品、电子乐,再到后来的器乐实验、采样拼贴、实验电子、噪音即兴音乐和最近演出的民族元素的即兴(自娱)现场,风格极为庞杂.仅就《身体里的冥响》而言,只有在听众和读者对同类音乐具备一定了解之后,才能做进一步讨论,这当然是遗憾的;但对于聆听,如果不至于产生"这东西谁都可以做"的傻话,那么也只有聆听和感觉是有意义的,见仁见智,或褒或贬,在音乐和聆听者的精神活动面前,学术总是弱智的,正如福科所眺望的——这是"一个体验的世纪"
王凡的《五行》
张荐(fm3):如果2002年先听到的是《五行》而不是biosphere,fm3的音乐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窦唯:无价之宝。
颜峻:至高无上精神境界
颜峻:至高无上精神境界
用《五行》做标题的唱片很多,它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殖民时代的东方主义音乐,但真正多起来,还是80年代以来,中外学院派里应外合的结果.《易经》啊,佛经啊,巫术啊,中国人外国人,都认为自己得着了伟大传统的授权.
五行的学问,一般人是不懂的.王凡也不是专家,但他还是有勇气拿来命名自己的专辑.那是2002年的事情,我知道以后,很为他担心,因为这个深渊掉进去的话,想出来可不容易.何况,那是一张形式上非常保守的唱片,归类为new age(新世纪)就可以了,最多加上一个"极简主义"的定语.众所周知,香港和上海的新世纪音乐、西方的"保健音乐",在滥用传统元素方面令人发指,廉价的合成器长音、仿冒的幽深意境,在追求心灵生活的人群中所向披靡,正经音乐人轻易不碰这个领域.王凡这一来——很容易被人骂的啊.
惟一没有争议的是它的好听.60来分钟,由不断反复的鸟叫、水声、雨棍声、简单的笛、合成器长音和铃声构成,用极简主义的方式重叠、重复,又稍加了几处难以察觉又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实验手法,或者说,在和谐的运行中,有那么一些不和谐的力量的推动,就像向火炉洒水一样.它让人松弛、舒服,在反复中忘记了变化是如何产生的、来路又究竟是如何的曲折或婉转,甚至忘却了音乐的存在.王凡此前和此后的作品,大多是噪音,让人喷鼻血的噪音,《五行》的通俗悦耳,实在让我吃惊,过了半年才算接受了这个现实.
而现在的现实是,我已经听了不下100遍《五行》,深深折服并受益匪浅.它把技术还原到了最基本的地方,用最少的元素种出了繁花似锦的世界.要说难度,就是究竟应该如何重复、在何处做顺水推舟的改动、在何处做画龙点睛的变化,旋律之慢,就像永无休止的太极高手,不知不觉,已经带着你,轻舟已过万重山了.职业一点来说,《五行》的发展沉得住气,音乐安排得准确,又充满惊喜.额外添加的低频很轻,但一直在波动、荡漾;偶尔出现的高频、数字音效则贴在铃声、磬声、笛子的高处,像镶上神经的一道金边.它的静不是虚无,而是孕育;它的起范儿又不是姿势,而是水到渠成的灿烂;消退之处,有无限的大悲伤和随之而来的疾灭,再次渐渐丰满起来的时候,又喜悦得热泪盈眶,直到像云彩一样安详……那些显然是陈旧的音色,居然也能够脱去俗气,还原到它们原本的干净样子.
这两年,在抛弃了喜多郎十多年之后,我也听了些真正的新世纪音乐,从Fax厂牌追溯到"和谐天",再终于到那些早期的经典——果然不可同日而语,和《五行》一样,简单、深远,有时好象保守有时又轻易地超前,更重要的是,那是些真正的新世纪人做的音乐,他们有信仰,过着体制外的简单生活,精神指引着音乐. 所以他们的音乐,面貌平凡,却充满魔力.我们今天对新世纪音乐的需求,有缓解压力、放松身心的功利,却没有新世纪运动对精神生活的渴求,这大约也是音乐沦为公式的原因吧.所幸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背包上路,生态、宗教、传统、民族文化又重新在drop out(脱离体制)的行动中兴盛起来,《五行》的价值,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成为音乐人的高端榜样,和聆听者的深度安慰.
《五行》作为独立唱片,仅仅限量发行1000张,也不会流通到学院和唱片界去.但好音乐就是好音乐,不管它有没有被很多人听到.从学术和商业的角度来讲, 也许何训田的《波罗蜜多》是成功的,但这种音乐拼的不是取悦,而是境界.或者说,没有比拼的必要,我们只是该去音乐中寻找一些让人沉默的感动、让人震撼的安详.王凡至今也没有讲过他对五行的理解,我也不想打听,因为这音乐博大喜悦,有庄严之相,是中国人精神世界的高级境界,如果他不配用这类标题,那也就没有第二个人能用了.
王凡——噪音坊的蛋糕师
- 对于王凡的《五行》,张荐(fm3)说:如果2002年先听到的是《五行》而不是biosphere,fm3的音乐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窦唯认为是“无价之宝”。颜峻则说是“至高无上精神境界”。
文/冰雁
王凡本人朴实、随和,全然没有传说中实验音乐人的‘端装’架势。‘泰迪黛斯’露天庭院芳香、悠然,“这地儿不错。”王凡‘嘿嘿’笑道,鸭嘴帽下稚气、通达。聊天中,愈加发现此人不拘常理,后来得知其母研究佛学几十年,他自小又在寺庙中长大,难免染上‘仙气’。问及过去,许多事含糊其辞,抱歉说记性不好,该忘的都忘了。一如被他扔掉的200多部作品,清空,以再接受新生转变。对他而言,声音到处都是,拿来就是一副作品。面对不远处传来工体整修的作业声,王凡说,“那就是噪音,你会觉得嘈杂难忍。而我的《无行》也是噪音,只是比较好听而已。”
1996年移居北京之前,王凡经历颇为丰富:参军、做电工、在PUB里唱歌。从最初做流行音乐起,到摇滚、实验音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自然而然的过度。在摇滚乐最辉煌的时候,王凡想过以此谋生,并有些奢侈的要发笔小财。可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大家都在效仿,对音乐没有概念。”而就在那时,王凡的脑袋里已迸出些许古怪的论调,“直觉的认为音乐里应该有六把吉他、四把贝斯、两套鼓。但当时他们都不理解,还说我傻。”说到这里,王凡乐了,“但事实证明,现在的摇滚乐确实就这么做的。”他觉得未来的音乐是由超声波和次声波组成的,人在瞬间听到后,会醒来(身体或心智的苏醒)。这番超前预想,在当时遭到唱片公司老总们的“哈哈”大笑,在他愣了足足五分钟后,决定与其划清界限,并固执的要在主流的外沿充当傻子。
合成器、电子琴、采样机是王凡最初布置实验音乐的工具,加之其独一无二的人声演绎,在音乐圈内也小有名气。“当时作品的风格有点类似DJ Shadow,Chemical Brother,算是有一定市场。”于是,沈黎辉的耳朵被吸引过来,并与王凡签约,准备照这路子为他发行专辑。真正的转变在不经意的实验中开始。当王凡用摩登天空预付的一万八千元买了台八轨录音机后,他惊奇的发现,音乐还能这样创作。期间,王凡又借鉴灰野敬二《手风琴》等声音艺术家的作品,不久,其首部完整的实验音乐作品《身体里的冥想》制作完成。被沈黎辉审核的下场却是:太过前卫,发行搁浅。
2006年6月,王凡第三张实验音乐专辑《五行》由Adopin·阿都品/Sub Jam·铁托联合出品。静谧、冥想是《五行》的听觉标识,业内口碑不错。然而RMB49元的单价也只在小众范围内出售,主流唱片店里难觅其踪。作为中国最早一批做实验音乐的音乐人,王凡手中积累的作品若以唱片发行量计之,可达三十多张。这张于2002年已制作完成的《五行》,放至今时面市,与其说是无奈,不如乐观的见地:大众的聆听意识正日渐开放。而‘实验音乐’一词在我们眼里依旧边缘,或许在下文的访谈中,可略知一二。
声音与实验
“整个西方音乐史就是不断实验的历史。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探询人类与宇宙的奥秘。”
音乐周刊:如何定义你做的音乐(或声音)?
答:在国内没有明确的定义,但我看来应归属声音艺术的范畴。
音乐周刊:暂且把你的作品定义为‘实验音乐’,目的是什么?其精神是什么?
答:目的是为记录当下、瞬间的意识。精神就是,迅速打开内在。即通过声音打开人未知的通道。好比人体内的脉轮,通过声音的震动使脉轮逆转,从而给人不同的生理反应。又比如,放不同的音乐,在显微镜下,水流会有不同的形状,雪花或者晶体,非常微妙。
音乐周刊:我们在观看声音艺术的现场演绎时,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怎样融入其中?
答:就是纯粹的听众。聆听的直觉与感受完全在于自己。所谓现场的好与坏是看能否打动自己。作为音乐家,本身也是听众,只是他本人会自发的衍生出一些意识产物,带动全场气氛。
音乐周刊:很多人不能接受工业噪音、暴力噪音,你怎么看?
答:所谓工业噪音或暴力噪音,就是生理震动,即声音对身体最直接的刺激。这跟每个人的发现和需求不同。你不能拿听50张唱片和听过1000张唱片的听觉反应做比较,那是两码事儿。很多人认为那是可怕的噪音,因为你们意识中主动排斥一些东西,并事先设定了框架。其实,我们听到的很多都是噪音,音乐也是,只不过她被旋律美化而已。人的内心是自由的,声音本身并无概念之说,学会打破原有,探索新的未知,对噪音的认识或许会有改变。
音乐周刊:制作实验音乐的技术和设备是关键吗?
答:可有可无。确实许多音效需要技术上的支持。但关键还是人的状态本身,意识很重要。实验音乐本身就是探索的过程。
音乐周刊:实验音乐今后的趋势会怎样?
答:声音最初是用于诬术、宗教、祭祀。后来慢慢发展成娱乐。真正的音乐是能产生幻觉、幻听的。今后的音乐看似与最初的目的愈加靠拢,但其实与科学的轨迹愈加接近。她是能唤起人体本身的觉醒,能治病,甚至能控制人的思维。
关于《五行》
《五行》是王凡认为最好听的一部作品,本想保留不作发表。而他母亲也犹为喜欢,加之又是他的铁托,于是为满足母亲的要求,更多的人才得以聆听并分享其中的宁静。
音乐周刊:《五行》是你2002年的作品,当时的创作动机是什么?
答:找到平静的气流。因为当时很躁动。
音乐周刊:《五行》中想表达或阐述的根本是什么?
答:希望找到自己的平静状态。《易经》中的五行指金、木、水、火、土,其声音结构有中国式的风格。其实就想通过声音,表现宇宙里的混沌状态。五种元素被打碎、散落,而后溶入音乐。在长达67多分钟的音乐画面中,律动一直不挺的起伏变幻着。初听的感觉是平和,往后是不停的循环。就好比人的意识,是混沌的。世界亦是如此。我们看到的世界只是一个片段,你不可能看见人类长河的全部。
音乐周刊:《五行》的音乐是怎么制作的?花了久时间?
答:你在其中所听到的铃铛、二胡、葫芦丝、豆子撒在玻璃上的声响,包括风声、火声等都是事先采样得来。而气流般的旋律则是通过空气被电流的挤压、变形产生的。空气的颗粒状音效则是通过Nero制作。软件很一般,但效果刚刚好。《五行》其实是即兴的演绎。从第一个声音开始,到最后一个声音落下,就是压缩、来回调节的过程,其实很简单,也就一个多小时便完成了。
王凡
声音与诗歌
1999年,高小涛找王凡为其实验话剧《似是而非》配乐。时至今日,王凡已是名技巧娴熟的话剧即兴配乐者。
音乐周刊:第二张专辑《无限反复》是康赫小说《斯巴达》诗歌朗诵会的背景音乐,当时是怎样的情景?
答:当时康赫截选了小说片段,想用音乐和朗诵结合的形式表现,希望更有力量。制作的时候,是不断重复一个音频,只是每小节都在变化。你仔细听永远都不一样,能产生幻听。
音乐周刊:《车前子的诗歌》是声音与诗歌的结合体,当时怎么想要这样诠释?如何加工的?
答:契机是和车前子聊天,他想用另一种形式表达诗歌,于是我们就开始捣腾。我先用MD将他朗诵诗歌的声音录下,重复八次的录制,音轨叠加的方式制造所需音色,然后把人声支解,砌成自上而下的噪音墙,仿佛有很多人说话。这部作品共有九个部分,第二部分比较好听,被摩登天空收入在《BedheadI》中。
音乐周刊:你觉得声音和诗歌朗诵的关系是什么?
答:我觉得是融合。两种东西的撞击,相互刺激和挖掘。
音乐周刊:《车前子的诗歌》最终没有发表的原因是什么?
答:因为后期处理达不到要求。我寻过价,得花七、八万美元的制作费。这需要上亿元的设备,得去国外的声音实验室里才能制作。对我来说,太昂贵了。
外界的声音
实验音乐家们的聚会,在中国一直属于小范畴内的半地下活动。他们制造出古怪、难听、漂浮不定的噪音,引来好奇者的目光,也吓走了很多人。鱼龙混杂的现状,让原本缺失审美判断力的大众,只得雾里看花,甚至嗤之以鼻。
音乐周刊:去年你参加了MIDI音乐节上的实验音乐单元,觉得中国声音艺术家的水平如何?
答:与十年前有许多不同,不再狭隘和抨击,意识开放许多。其实,实验音乐最初被认为是舶来品,但走到现在,实验音乐就是你心里发出的声音。但凡不被主流认同的,都是实验音乐。
音乐周刊:不少人对你们的行为不屑一顾,觉得你们不识谱、不懂音乐,是在瞎折腾,你怎么看?
答:音乐是靠心来创造的,不是靠谱来创作的。
音乐周刊:有乐评人说,中国主流音乐都不过关,还做什么实验音乐,你觉得呢?
答:主流音乐做不好不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是找到我自己。
音乐周刊:由于前卫、实验音乐其不常规、不好判断而确实导致许多浑水摸鱼的作品,作为音乐人你对初听者的建议和聆听方向是什么?
答:听音乐或听声音有许多角度。有些人喜欢听旋律、听歌词、听制作,到我耳里可能就是听音片。我觉得找到自己的听觉取向,知道内在的需求是最重要。若这点也搞不清楚,再好的引导都将不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