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德民

 

水墨实验最纯粹的形式就是抽象水墨。水墨天生就具有抽象的风骨和气质。

中国水墨实验30年，在视觉形式、技法、观念上都有了非常大的突破。

突破永无止境。突破的方向，还是作品的视觉形式和风格，道路只能是材料和技巧。

观念是一顶可以扔掉的帽子，很多人愿意戴着，有时就会觉得是累赘。

 

绘画的抽象性究竟是精神决定还是形式决定的，历来有很多争议。

我认为是形式决定精神。精神如同“意味”，我们曾经很熟悉“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这句名言。如果转换成“艺术是有精神的形式”也一样管用。但是，我认为这是误导。

人的精神至少可以区分为三类，一类是宇宙精神，是恒古不变的精神。一类是人类社会精神，是可变的精神。还有一类是人的生命精神，是不变的人性精神，和宇宙精神在“天人合一”的境界中相逢。我们的艺术历史阐叙的大多是人类社会精神。一般人理解的艺术精神就是人类的社会精神，社会的人的精神。是一种可描绘的精神。也是将艺术庸俗化的精神。

 

真正的艺术精神应该是宇宙精神与生命精神，是一种博大、空灵、无为的精神，也是一种生命追求独立、自由、快乐与创造的精神。是一种时时可以告诉你什么，但是却什么也没有说的精神。

宇宙精神和生命精神也应该成为中国水墨精神，成为水墨实验和水墨抽象艺术的精神。

抽象艺术的精神就是宇宙精神和生命精神。具象艺术的精神是人类社会精神。

 

中国水墨艺术材料和技法的中国化使得中国水墨艺术在国际上别具一格，以独立的视觉风格成为中国元素和中国艺术精神的典型。

中国水墨艺术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材料和技法的单薄、单一，这使得很多画家的水墨画都存在撞车的风险，图式近亲繁殖，风格雷同。

如何避免这种状况的发生，就成为后来者首先思考的问题。

用不一样的技法和材料，绘制不一样的视觉形式，这是对中国水墨未来发展最基本的要求也是最高的目标。中国水墨精神就是不一样的艺术形式和永恒的宇宙精神、生命精神！

我们别无选择！

 

2009.9.25

 

 

 

 

 

中国式抽象·绝技与绝品

 

许德民

 

这个题目涉及三个命题：什么是中国式抽象？何为绝技？绝品标准？

 

一、中国式抽象

 

我对抽象艺术的定义是：非具象、非理性的纯粹视觉形式。三个内涵一个意思。非具象很好理解，就是没有具体的人和物的形象。非理性即非主题、非观念、非思想、非经验、非逻辑，甚至是非情绪。纯粹视觉形式就是纯粹以色彩、点、线、面构成、肌理、空间关系所组成的画面。

中国当代抽象艺术30年，我用三种状态来归纳：

“西方化”抽象画：架上抽象艺术是西方人100年前从欧洲开始的，开始使用的材料是油彩、丙烯、水彩，后现代主义，装置和挪移成为了主要表现手段。先入为主，上世纪80年代中国的第一代抽象艺术家，大多都受到西方现代抽象主义艺术的影响，无论是绘画材料、工具、画面色彩组合、绘画语言、符号、表现形式，都如同西方抽象绘画一样，如果把他们的画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区分不出国籍，这样的绘画风格我戏称为“私生子”。绘画基因和血缘来自西方。

“西方化”抽象画主要受到西方抽象主义绘画中热抽象和冷抽象影响，主要画家有热抽象画家：康定斯基、米罗、波洛克、德库宁、克兰等；冷抽象画家蒙德里安、马列维奇、罗斯科（色域绘画）；综合材料画家：杜桑、塔皮埃斯等。

 

“中西化”抽象画，在西方材料和技法的基础上，作了局部修改，放进了中国元素或表现手法，在人们看画时有东方符号和痕迹。最有影响力的代表画家有赵无极、朱德群、吴冠中、王怀庆。赵无极和朱德群都是从中国山水画中获得灵感，用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的方法表现出具有东方气韵的抽象山水风景画。在西方人的眼睛里，他们的抽象画是很东方化了，但是在中国人的眼睛里，并没有觉得他们的画和中国传统文化有多少联系。反而和自然主义抽象景观更接近。赵无极和朱德群是当今华人在国际画坛上成就最高的艺术家，他们的抽象艺术给80年代的中国人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中国抽象艺术能够持续30年保持不变的追求，他们俩是功不可抹。

 

“本土化”抽象艺术：要求是无论是绘画图式（风格），材料、技法、符号、意境和审美心理倾向，都是极具中国文化特征和民族风貌的。就是纯民族文化血统的抽象艺术。民族文化血统首先涉及的是绘画材料。“西方化”和“中西化”抽象艺术常用的绘画材料不是油画颜料就是丙烯，而油画颜料和丙烯都是出自西方的绘画材料，传统说法就是用西方绘画材料是很难画出东方神韵的。能够表现出东方神韵的绘画材料常常是水、墨、纸、笔。因此，“本土化”抽象艺术是难以绕过最具中国绘画特征的笔、墨、纸、水四大材料的。也就是说，离开了中国的水、墨、纸、笔，是很难画出纯中国民族特征的抽象画的。

怎样避开西方抽象艺术的强大的图式（风格）辐射，最有效的屏蔽网恐怕就是回到水、墨、纸、笔，因为水墨纸笔是最纯粹的中国文化符号，由此材料、技法创造的抽象画自然也就是中国式抽象画。尽管作为知识产权已经被几千年前的中国祖先所拥有，但是作为人类的宝贵财富

因此，最具中国式抽象艺术特征的必然是水墨抽象画，也被人称为书象艺术。书象艺术是从书法演变的抽象艺术，由书法中的文字作为符号元素，运用不同的技法与风格，创造出各类和书法有关但又不是现成书法的抽象艺术。

抽象水墨画，书象艺术，都是运用“本土化”绘画语言的中国式抽象。由于绘画材料和技巧的单薄，因此，很多画家的水墨抽象具有雷同性，和力求原创的抽象艺术条件不符合。因此，如果要想在中国水墨画境界上抵达“国际化”，就必须在众多的“同胞”中杀出一条血路，必须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人精我独。总之，抽象水墨最大的挑战就是必须做到“唯一”，世界唯一，自我唯一。世界唯一要求你的抽象水墨画必须从图式（风格）、材料、技法、符号、肌理、题材等视觉形式都具有原创、唯一性。前人走过的路不能走，前人用过的方式不能用，一句话，艺术原创、唯一的基本要求就是必须“前无古人”。这是世界唯一性的解释。

自我唯一比世界唯一更难。因为很多“世界唯一”的图式和风格，却在画家自己手中不断地被复制。在当今画坛，似乎有这样的潜规则：别人模仿我的作品，叫抄袭，有侵犯知识产权之嫌，属于不道德的。而我自己模仿复制自己的作品，却不受道德谴责，于是，一个画家重复自己的作品成为正常，艺术唯一性在“自我”面前受阻。

“自我唯一”要求画家的每一幅画，都必须是唯一的，都不允许有重复。这里也有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画家有意不去重复同样构成的画，一幅画不画两张。但是，从技术上讲，画家是可以做到重复画一张的。第二个层次是，由于特殊的技术，使得画家本人无法再重复自己的作品，任何一幅创作作品，都没有规律可寻，都是运用偶发规律创作而成，任何人都不可能重复这张画，这就保证了这幅画的唯一性。

物以稀为贵，两个“唯一性”是保证作品价值的双保险。因此，真正能够称上绝品的艺术品，必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世界上只此一件。孤品才能够做到绝品。

 

有了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开始理解“中国式抽象”的真实含义了。中国式抽象，即本土抽象，就是从形式到元素、符号、材料、技法都是纯中国、纯民族化、本土化的。

 

二、绝技与难度中国传世的稀世珍宝大多是绝品。

 

    而绝品产生于绝技。任何一个时代的优秀艺术，都是难以离开绝技这个话题的。

    绝技产生绝品，这是艺术的普遍规律，也是最高原则。

    但是，自从杜尚的“便池”粉碎了“技术艺术”的一统天下后，绝技的神话慢慢消失了，而取而代之的是观念和思想。观念和思想冲击着几千年来一直奉为经典的“绝技艺术”。并且几乎和绝技平分天下，至少在100年里是这样。艺术观念和思想的价值能否延续下一个5000年，还是未知数，但是对已经延续了5000年的绝技和绝品概念，也不是吃素的，是绝对不可能退出历史的。事实上，无论是在理论、实践还是市场上，艺术品的绝技和绝品概念仍然是首要的艺术价值概念。

绝技就是高超的、具有独一无二的、别人难以逾越的技艺。

曾经何时，绝技是任何行当的看家本领。我们常常把身怀绝技的人看成是高手。任何一个行业中的佼佼者，某种角度来说都是身怀绝技的人。

一招鲜，吃遍天，讲的是拥有烹饪绝技，走遍天下都不怕。很多行业的绝技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苦吐汗熬出来的。

在传统绘画领域，建立在素描和色彩基本上的写实功夫，很多人都能够抵达，还算不上绝技。绝技往往只有少数人才能够拥有。

回看人类历史，能够留存下来的优秀艺术品，基本上都是身怀绝技的艺术家生产出来的。

 

有以下几个类型的绝技：

1、熟能生巧型：通过日长持久的技术训练，使得技术炉火纯青，达到绝技境界。

2、保密技法型：以家传或独创的技法作画，从不把自己的技术方式告诉人。

3、独到风格型：独创风格，独特技法的个性化创作。

4、复杂功夫型：绘画难度不大，但是一张画笔触无数，多数时间是在重复，很化时间，很多人吃不起苦而不愿意画费时费力的“死功夫”画。

5、技术难度型：技术非常有难度，慢工细活、工艺程序复杂、变化多端、独创绝技、神来之笔，随机偶发性强，过程不可逆转，具有不可重复性，包括艺术家自己。

 

对于第一类“绝技”熟能生巧，最常见是在民间工艺领域，捏面人、糖人，扎风筝、踩

高跷、舞狮子等，都必须掌握绝技。绘画如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虾、黄宾虹的山水，都属于“熟能生巧型”绘画。这样的绘画“绝技”只要化时间刻苦训练，一般人都能够达到。

第二类“绝技”靠掌握“秘诀”，“秘诀”有的靠家传，有的靠自己感悟、自己开拓。掌

握的秘诀其实并不神秘，只要稍加留心就能够发现他们的“绝技”真谛。

第三类独到风格型，严格说来这不是绝技，而是对艺术的思维方式。是用创新风格、用

变化、实验、突破来完成对艺术的创新。独到风格是抽象艺术最基本的原则，也是最高的原则。

第四类复杂功夫型，重要的是耐心和毅力。化很长的时间，重复的动作，来完成一幅符

号简单但是制作烦琐的作品。毫无疑问，劳动力时间是一种价值，一幅一个月才能完成的作品和一幅一天完成的作品相比，在时间上来说，自然是一个月更有价值。但是在原创性面前，花费时间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变化和创新。

第五类技术难度型，可能是抽象艺术价值标准中最重要的标准之一。

难度！难度！难度！难度是检验一切艺术最重要的价值标准之一。难度应该是检验抽象

艺术最重要的价值标准。无论是绘画、音乐、舞蹈、体育，凡是竞技类的艺术形式（包括体育竞技）难度都是最重要的。从音乐来说，无论是作曲、演唱、演奏，竞技比较的最焦点就是技巧难度和掌握难度的熟练程度。舞蹈：无论是民族舞蹈、芭蕾舞蹈、现代舞蹈、街舞等等，评价舞蹈好坏的最重要标准就是编排难度和表现难度。体育中：凡是个人或集体表演性项目的，难度系数都是最重要的。体操、跳水、艺术体操、花样游泳、冰上芭蕾、蹦床、武术等体育项目，竞技的都是难度。其实一切体育项目都是在挑战“难度”，“难度”是人类不断挑战自己和自然的重要标准。

 

抽象艺术没有了难度，仅用所谓观念：禅意与道来撒胡椒面，那是自欺欺人。滥竽充数

者大多习惯用观念唬人。缺少艺术难度的艺术，免谈观念，缺少艺术难度空谈观念的艺术纯属于欺世盗名。

 

绝技需要难度，需要变化的、奇巧的、有创新、有技术的难度。难度需要付出更多的时

间来磨砺。

绝技需要智慧，没有智慧的人是无法创造和掌握绝技的。智慧地创新绝技。

绝技需要耐心，掌握绝技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毅力。

绝技需要创新，不断地创新绝技，让绝技成全抽象艺术。

 

因为绝技具有不可替代和不可重复性，追求绝技应该成为每个抽象艺术家的必修课，必

须建立绝技概念，必须练就绝技真功夫，并且让绝技成为知识产权，成为无形资产。

 

三、绝品

 

绝品，极品、最好的、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绝技产生绝品。没有绝技很难出得绝品。

绝品一般有以下特征：独一无二，不可能重复和复制。

稀世珍宝绝对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对抽象艺术来说，如果套用“世界没有一片相同的树叶”来说，就没有了意义。抽象艺术的“独一无二”有两个层面的意义。首先是抽象绘画图式（风格）的唯一性，必须做到画家的作品风格是世界首创的，具有独立的知识产权。其次是每一幅作品在艺术家这里也是唯一的，即便是艺术家本人也无法在重复画出第二幅。这和艺术家有意不画第二幅相同的画意义不同。一般来说，靠熟练程度达到的技术难度是容易重复和模仿的，只有运用“上帝之手”的偶发技术，才可能杜绝模仿者、造假者和赝品。

偶发技术也分简单偶发和复杂偶发。简单偶发就如同泼墨，尽管每次泼墨的图案都不同，但是每次泼墨后的画面大致雷同，彼此难分高下。就像行画，基本雷同，难分好坏。

复杂偶发，可遇不可求的偶发，神来之笔。复杂偶发的难度在于概率很小，就好比泼墨一百张宣纸，只有一两张宣纸的视觉效果是神来之笔的绝品效果。绝大多数都是平平之作。

“上帝之手”“神来之笔”是真正能够让艺术达到“绝品”境界的捷径。但是这条捷径是崎岖的，需要原创、审美、精致的呵护，也需要两个“唯一”：世界唯一、自我为一的保证。

绝品：绝对的绝技、绝对的完美、绝对的唯一、绝对的举世无双。

 

201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