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诗十五首
中国，2012
那无济于事的痛苦
从微博巨大的漏勺里
慢慢滴落。
立交桥飞离了冻僵的人，
孩子把自己吊在红领巾幸福的允诺上；
十二月的寒冷中
搓洗肮脏字词的女人
拧绞着一匹湿重的布——
鼠标拖来沉沉的死人，在你身上
是那么挤。
2012年12月30日
给女人的诗
普通的厨娘不该有光芒，但她们有。
在搓衣的手上，在热情的眼神里
四季的花朵被她们的乐观照料
被她们宽大的臀部祝福
她们沉重的胸脯，喂养着家庭每日的甜蜜。
普通的妇人不该有虚无或神圣，但她们有。
所有被她们的呻吟碾过的黑暗都知道
粗大的关节和松弛的肚子
世界曾在其中诞生——为什么
要让她一人承受诅咒？
让男人颤抖的双腿，让钢铁弯曲的脖子
普通的女人不该有智慧，但她们有。
她们还有悲痛，绝望
——和男人一样！
2011/5
生
继续爱，继续从埋在雪下面的枯草
拽出更多。
继续逃进无知去爱无知的奥秘。
爱就是绝不伤害自己。
就是花儿到了秋天就落。
对熟知的，保持
活下去所必须的陌生；
对敢于抛弃道路的勇气
那新的劈山大斧的天真献上赞美。
不在别处
就在心的双手向外伸出的操劳中
你接生了自己。
2012/8/26
三八节，在里昂旅馆里想到
先生，您的掩体里全是匪徒。
这不是因为人们抱怨下雨
而是因为一声被打碎了头的
女人的惨叫。
若是这些话激怒了您，我能看到
这也是一个警察的反应。
事实上，我在远离中国的一个小旅馆中
窗外是卡尔诺广场，站在夜色中的青铜女神
一手举着橄榄枝
另一只手牵着一头狮子。
2012-3-8
最小的自由
永远不要和猪扭打在一起。
你无法忍受占领一座猪圈的胜利。
2010年
莎草
在汉语里，你是香附
《小雅》中北山高高的莱。黄河边
农人用来算命的三棱草。
你用于疾病、疮疖
而不是美索不达米亚人的书写。
啊，我没有忘记
萨福的眼睛，望着远处的海岛
人们倾听金字塔下传来的鼓点。
这不是植物学家的封面，这是
一个中原女人的诗学——
一条河没有航船，只有无声的裹挟
把苦难带向大海。
星星草，三门峡旱季过后的荒凉
猎枪下天鹅的飞翔，掠过这片沙滩
那时你二十岁，和牧羊少年
站在河边。“这棵草放在枕下
白天可以看见星星。”话音刚落
他便须发皆白
发明莎草纸的人们用它写诗
尼罗河在其上波涛滚滚，
而我们用它做梦——
——依然用它做梦，在今天
2010年
一个人跳舞
柔软的萨克斯，你把我抱紧
碎了一地的手风琴
我的赤脚在跳舞
在D大调里旋转
在F小调中流盼
在上午的阳光下伸展手臂
在深夜的寂静里眩晕
一个人跳舞，一个人
踏着热情的舞步
这无尽的华尔兹
这没有舞伴的人生
2012/10/9
委内瑞拉回旋曲
加勒比海的蓝，我爱你波浪起伏的腰肢
我爱你乳房高耸的椰子
在黑芒果林的深处，我爱你大嘴鸟的热情
贪婪地吃掉成熟的果实
我爱你木瓜沉沉的低垂，像诗人的头
谦卑地朝向大地
我爱你蓬勃喘息的凤尾蕨，加利萨雷斯①曾把姑娘
带到你的床上亲吻
——我爱你倔强的仙人掌
把海湾野蛮的风抓紧
在黑女人歌声的火焰里，我爱过你
曼陀铃上多情的手指
我坠落在尤克里里琴幽深的山洞
并被一阵排箫吹进了
鹈鹕颌下的寂静
我爱那个对查韦斯画像吐口水的流浪汉
我也爱街头卖烤玉米饼的老游击队员
啊，阿拉瓜草原上漫游的牛群
我爱上了你们脊梁上升起的晨光
递给我红糖的农妇，我在你布裙下的甘蔗林中
昏迷、沉醉
我爱玻利瓦尔雕像下觅食的小松鼠
跳上枝头眺望广场旁游行的人群
我爱你黎明时码头的孤独
像异乡的水手拖着安第斯山的阴影
——你这杂交的族群、贫民窟遍布的首都
在姑娘修长的大腿上写满了寒冷
那些不眠的长夜，在中国的一间小屋
我依然记得——
你铁窗里的哀号、铜匠们的敲打
教堂里回荡的钟声以及
穿过棕榈树的风……
但是，镜子般的玛拉凯波湖啊
这首诗却是献给我脚下这片土地的
——献给她的柳树和杨树
她的美、她的抽搐
她被砌进厚墙里的灯：
注：维尔弗莱多·加利萨雷斯，委内瑞拉著名诗人。
2006初稿，2012/10/13订正
还有一次
致狄金森
在约旦河往东，我遇到了
假冒的雅各。“我知道您，体操运动员先生。”
“在哪里？”他惊讶地问。
“不是《圣经》，是我的芳邻狄金森的书里。”
他涨红了脸颊，抓住我的头发。
“我熟悉耻辱犹如老友，”我趔趄着，
“动手吧——我接替被您打败的人
但是，让上帝来祝福您吧。”
2012/3月18
赞美野兽
赞美野兽
赞美狼群撕咬羔羊时的血腥
赞美鳄鱼吞噬小角马的利齿
赞美它们本性里的残忍和贪婪
齿缝里嵌着血淋淋的鲜肉
赞美它们的赤裸
不懂得设计陷阱、眼泪、骗局
——它们不懂斯塔西①的美名！
2012/8/25
① 注：斯塔西，前东德国家安全部，曾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情报机构，1950年2月8日成立。斯塔西成立宗旨是担任东德的政治警察，负责搜集情报、监听监视等业务。
雪夜
这雪，这异乡在你的居住里
旷野上，风吹着它冷冷的巴松管。
这不存在的国度没有牢狱，
牙齿打落的人在唱歌。
谁把你驱赶进雪地的空旷？
谁令脚镣碰撞出火星？
你哆嗦的手里握着一支笔
另一只伸进汉语打开的法庭。
你必须独自穿过这一夜的雪
像冒烟的受审者，赶赴一场必败的战斗。
2010年
读白居易有感
伊洛河边的才子，在他向老婆婆读的诗中
犁出深深的垄沟
唐朝的收成后人都有记述
丰收景象有一部分要归功于
韵律的民主节奏
当我还在夔州八首里沉醉
乐天先生已从域外荣归故里
神一样包裹在和服之中
翻译的路途艰辛遥远
今人也深谙此理——比之老杜的不通
纪事更是捷径
异国情调，东土的民生风景
拐上了通往世界的大路
但白乐天必然不是为此写诗
正如杜甫的苦吟
听猿实下三声泪——这冷酷的圭臬
依然想用羊毫
钻透汉语花岗岩的坚硬。
注：老杜，杜甫，写有夔州《秋兴八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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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日
荣光
他们想象自己在冻僵的人身边升起火。想象
往对着墙角撒尿的流浪汉脚边扔去了
硬币。他们肩膀假想的伤口意义重大
灿烂。血腥。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痛苦
无人知晓。这质朴的、高贵的
破碎的声音——谁能够听到？
对着一面子穿衣镜，他们整理着领带
然后像一棵草丛里的高粱
开门出去。
2011年
唱给死亡的歌
你是带茎的花蕾。你是我的椅子
教会我等待灰尘
或者，你什么都不是
像回忆在山坡的雾里
倾向于消逝、隐匿
而我将一直独身，作为你的
寡妇——风流、守贞
在时间之外——为了
让你欢喜。
2012年
